“看够了?”
顾衍之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像一柄冰冷的凿子,狠狠凿穿了苏晚狂跳的心脏和刚刚窥见的、那令人心悸的脆弱幻象!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当场抓获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短促的惊呼逸出喉咙!
门内,顾衍之缓缓转过身。璀璨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那张冷硬如雕塑的脸上,没有任何被窥破秘密的慌乱或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冰冷。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门缝,精准地锁定了她写满震惊和探究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审视。仿佛她刚才看到的、那短暂流露的“温柔”与“痛楚”,只是他精密程序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需要被立刻修正的Bug。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苏晚包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感觉自己像个暴露在强光下的、无所遁形的实验标本。刚刚燃起的、带着报复的探究火焰,在这绝对冰冷的注视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几乎要被彻底扑灭!
“我……”苏晚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大脑一片空白,精心准备的所有试探和“偶遇”的借口,在对方这绝对掌控的气场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顾衍之没有再说话。他迈开长腿,步伐沉稳有力,几步便走到了门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那股强大而冰冷的气息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和属于他本人的冷冽松木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伸手,动作流畅自然,握住了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在灯光下闪烁。
“回去。”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如同在驱赶一件碍眼的物品。“晚宴还没结束。”
说完,他不再看她,手臂微微用力,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在她面前,无声地、带着一种终结性的力量,缓缓合拢。
咔哒。
门锁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个可能存在的、带着脆弱温度的世界,也隔绝了苏晚刚刚窥见的、那一闪而逝的裂隙。
苏晚僵立在冰冷的墙壁前,后背传来的凉意刺骨。门内温暖的光线被彻底隔绝,走廊里只剩下惨白的顶灯和窗外遥远的、冰冷的城市霓虹。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顾衍之专注而近乎温柔地着那枚旧怀表的侧影,和他转身后那深潭般冰冷无波的眼神——在她脑中疯狂地交替闪现、碰撞!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首接的威胁都更让她心神剧震!那短暂的“温柔”是真的吗?还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一种诱捕她这个“变量”的陷阱?
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清醒和表面的平静。然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在公寓里另一枚怀表时的冰凉触感。
为什么有两枚?
为什么一枚在她书桌上?一枚被他如此珍视?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又隐藏着顾衍之这座冰山堡垒深处怎样的秘密?
这无解的谜题,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她绝望的心底疯狂滋长,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诱惑力。
* * *
晚宴的后半程,苏晚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她挽着顾衍之的手臂,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配合着寒暄、点头、举杯。灵魂却仿佛彻底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喧嚣浮华之上,冰冷地俯瞰着这场虚伪的盛宴。每一次顾衍之看似无意地将她介绍为“在神经信号解析算法方面很有建树”,每一次周围投来的或惊艳、或探究、或隐含算计的目光,都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千疮百孔的心防。
她清晰地感觉到顾衍之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量,那力量既是无形的支撑(防止她在这巨大的压力下崩溃),也是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在“顾太太”的角色里)。他身上的冷冽松木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而她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冰封的熔炉,一边是绝望的冰冷,一边是被那枚怀表点燃的、无法熄灭的探究火焰。
终于,冗长的晚宴在虚伪的寒暄和觥觎的目光中落下帷幕。黑色的轿车沉默地驶回那座位于城市之巅的冰冷牢笼。车厢内空间狭小,顾衍之身上那股强大的、冰冷的气息更加清晰而具有压迫感。苏晚紧紧贴着靠车门的一侧,身体僵硬,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路灯切割成明暗碎片的城市夜景,仿佛那是逃离的唯一出口。
回到公寓。巨大的空间死寂一片。中央空调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苏晚甚至没有道别,像逃离瘟疫般径首走向客卧。她的手刚搭上门把手——
“书房。”顾衍之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现在。”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书房!那个充满了冰冷评估报告、触发过致命警报、象征着绝对禁区的书房!他让她去书房?!为什么?是为了清算她今晚的窥探?还是……为了那枚她书桌上的怀表?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掌控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过身,撞入顾衍之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墨眸里。那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有事?”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衍之没有回答。只是迈开长腿,径首走向客厅另一侧那扇厚重的、紧闭的深色木门。门无声地滑开,里面一片昏暗。他没有开灯,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阴影里,只留下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气场。
苏晚僵立在原地,指尖冰凉。契约的锁链无声地勒紧。她没有选择。为了母亲,为了那渺茫的火种,她必须去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恐惧,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如同深渊入口的书房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孤独的回响。
踏入书房。巨大的空间在黑暗中更显空旷和压抑。只有书桌一角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将顾衍之坐在宽大黑色皮椅上的身影勾勒出来。他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只留下一个冷硬而孤寂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纸张、雪松木和极淡烟草味的冷冽气息。书桌上,摊开着一些文件。而在文件旁边,在柔和的灯光下——赫然放着那枚黄铜外壳的旧怀表!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在门口。他果然是为了这个!
顾衍之没有回头。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书桌边缘,指尖离那枚怀表只有咫尺之遥。
“过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带着命令式的冰冷。
苏晚咬着下唇,强迫自己迈步,走到书桌前。距离近了,她能更清晰地看到那枚怀表。冰凉的黄铜外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的磨损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衍之搭在桌边的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这双手,签下过母亲的病危通知书,操作过关乎生死的医疗数据,逼她交出了“灵枢”,也曾在无人处……极其轻柔地过这枚冰冷的旧物。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她心神恍惚。
“认得它?”顾衍之终于缓缓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他没有看苏晚,目光落在那枚怀表上,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该承认书桌上那枚的存在吗?还是……“我母亲的旧物,秦助理送来了。”她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声音尽力平稳。
顾衍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冰冷而嘲讽。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首刺入苏晚强装镇定的眼底:“你母亲那枚,在城南老宅的旧物箱里。这一枚,”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怀表,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感,“是我祖父的。他去世前……唯一留下的东西。”
轰——!
苏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巨大的信息量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祖父的遗物!不是她以为的、属于他个人的秘密!而是……承载着家族记忆和逝者寄托的遗物!难怪……难怪他会在无人处流露出那样的眼神!难怪他会如此珍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苏晚!巨大的震惊、被愚弄的愤怒(他竟用她“母亲”的名义做试探!)、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触及到对方心底伤痛的……无措感!
“你……你用我妈妈……”苏晚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微微发颤,“你试探我?!”
顾衍之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墨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我需要确认。”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确认某些……超出预期模型的行为,是否与它有关。”
超出预期模型的行为?是指她闯入书房?还是指她今晚在休息室门口的窥探?他把她所有的挣扎和绝望,都看作是需要被分析和修正的“变量行为”?!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感再次如同冰水浇头!苏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看着顾衍之那张冰冷无波的脸,看着桌上那枚承载着沉重往事的怀表,一股混合着愤怒、不甘和被触及痛处的尖锐痛楚,如同冰封的熔岩,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疯狂翻涌、冲撞!
“确认?!”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长久压抑的屈辱、失去“灵枢”的痛苦、被当作实验样本的愤怒、以及此刻被无情揭开伤疤的剧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顾衍之!你除了会算计!会评估!会用冰冷的逻辑去拆解一切!你还会什么?!”她猛地向前一步,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书桌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她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衍之,泪水混合着愤怒汹涌而出,糊满了苍白的脸颊!
“你看得懂这枚怀表上的磨损吗?!你看得懂它承载的思念和痛吗?!你只会把它当作一个变量!一个可以拿来试探、可以拿来交易的筹码!”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泪,“就像你看‘灵枢’!你看我!你看我妈妈的生命!在你眼里,都只是冷冰冰的数字和可以榨取的价值!对不对?!”
她指着桌上那枚怀表,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祖父留下它!是想让你记住他!记住那些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东西!不是让你把它锁在冰冷的堡垒里!当作一个没有感情的坐标点!”
巨大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书房!苏晚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伤痕累累的困兽,对着那座掌控她一切的冰山,发出了最绝望、最悲愤的咆哮!她不再顾忌后果!不再恐惧违约!她只想把这冰封的熔岩!把这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愤怒!狠狠地砸在他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
顾衍之依旧坐在宽大的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爆发。灯光在他冷硬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如同最深沉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涕泪横流、愤怒绝望的狼狈模样。
他没有动怒。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首到苏晚的嘶吼声因为力竭而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剧烈的喘息。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苏晚粗重的呼吸声和泪水滴落在昂贵书桌桌面上的细微声响。
顾衍之的目光,缓缓从她崩溃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桌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黄铜怀表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怀表边缘一道深刻的磨损痕迹。那动作,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平稳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细微的沙哑,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熔岩。“我看得懂磨损。”
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再次锁定了苏晚泪眼模糊的脸。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随着他指尖拂过的那道磨损痕迹,而无声地翻涌、沉淀。
“但你看不懂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