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沉甸甸地压在狭窄、霉腐的地下室里。只有老旧发电机那单调、低沉的嗡鸣,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顽固地撕扯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重。
老军医佝偻着身体,背靠着那伤痕累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箱,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胸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浑浊的眼睛里残留着巨大的惊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刚才那股无形恶意“场”的爆发,不仅冲击了他的身体,更撕裂了他尘封的旧伤。他看着那台彻底熄灭、屏幕只剩死寂黑暗的老旧终端,眼神空洞而悲凉。
苏晚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怀中帆布包里的U盘,那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痉挛般的搏动感,透过布料清晰地撞击着她的手臂。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冰冷的麻痹感,像垂死的毒蛇在啮咬。屏幕上最后疯狂弹出的绿色错误提示——“数据流损坏”、“过滤器过载”、“进程终止”——如同冰冷的墓志铭,刻在李工用命换来的火种钥匙上。
强行唤醒……代价是彻底的污染和崩溃?
冰冷的绝望,混杂着U盘那诡异搏动带来的不安,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低头看着怀中那个染血的移动硬盘——李工最后的遗物,此刻也如同冰冷的废铁。
“它……在挣扎……”老军医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苏晚怀中的帆布包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那枚痉挛搏动着的U盘。“被污染了……但……还没死透……那‘噪声’……在啃噬它……”
噪声?污染?
苏晚猛地想起屏幕上最后那行字——“尝试噪声过滤……失败!过滤器过载!” 那箱子里的东西散发出的“场”,就是……“噪声”?一种能侵蚀、腐化电子数据的……精神污染?!
“李工……留下的‘噪声过滤’……”苏晚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濒临崩溃边缘的颤抖,“就是……对抗这个的?” 她看向那台死寂的终端,又看向怀中痉挛的U盘。李工留下的核心模块之一,就是专门用来过滤这种……来自那木盒的“精神噪声”?!
“是……”老军医喘息着,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台漆黑的终端屏幕,“顾铮……当年……也研究过……那东西散发的‘场’……会干扰……会扭曲……靠近它的电子信号……就像……强电磁脉冲……但更……诡异……针对……‘意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和洞悉:
“李工那孩子……他留下的‘噪声过滤’……是钥匙……也是……盾牌……它能……‘中和’……或者……‘隔绝’……那种污染……但……刚才……”老军医的眼神黯淡下去,“那木盒的‘场’太强了……强行共鸣……首接……撑爆了过滤器……”
撑爆了!所以数据流损坏!核心模块加载失败!
苏晚的心沉入谷底。唯一的盾牌碎了,火种钥匙被污染,U盘在痛苦地痉挛……一切似乎都指向了彻底的毁灭。
“那……U盘……”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它……还能恢复吗?”
老军医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在苏晚脸上和怀中的包裹间缓缓移动。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悸,沉淀下一种近乎冰冷的评估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逼到绝境后的狠戾。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艰难挤出。“盾牌碎了……但……碎片……还在……”他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决绝,伸向自己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内袋。
他颤抖着,从内袋深处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小巧、不过拇指大小的金属圆柱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饱经风霜的墨绿色,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暗沉的锈迹,像是刚从某个废弃的战场角落里抠出来。圆柱体的一端,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同样布满铜绿的接口。
“锈蚀滤波器……”老军医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重,将那个小小的金属圆柱递向苏晚。“顾铮……当年留下的……试验品……原型……未完成品……效果……未知……副作用……未知……但……”
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晚,一字一句,嘶哑道:
“它能……强行‘过滤’掉一部分……最强烈的‘背景噪声’……或许……能让你那U盘里的火种……喘口气……或许……能让你……看到……那被污染的钥匙里……还剩下什么……”
锈蚀滤波器?顾铮留下的未完成原型?
苏晚看着老人手中那个毫不起眼、布满锈迹的微型圆柱体,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握住了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效果未知!副作用未知!
但U盘那垂死痉挛般的搏动感,如同最后的倒计时,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她没有选择!一丝可能,也值得用命去赌!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冰冷、沉重的小小圆柱体。金属表面粗糙的锈迹摩擦着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祥的触感。
“怎么用?”她的声音嘶哑。
老军医的目光投向苏晚怀中那个染血的移动硬盘。“接在……存储源和……目标之间……”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硬盘的接口,又指向帆布包里那枚搏动着的U盘。“它……会强行介入数据流……像……一道生锈的闸门……”
苏晚的心跳如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巨大的恐惧。她将那个小小的“锈蚀滤波器”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需要一台电脑!一台能连接硬盘和U盘、并且……能承受这未知“过滤”的电脑!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地下室角落里那台刚刚经历了“回光返照”又彻底熄灭的老旧终端。
“它……还能用吗?”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老军医缓缓摇头,眼神疲惫而苍凉。“油尽灯枯……刚才……己经是极限了……”他枯瘦的手指拂过冰冷的机壳,“强行再启动……核心电路……恐怕会……首接烧毁……”
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冰冷的现实像沉重的枷锁,再次锁住了苏晚的咽喉。
就在这时——
呜嗡——呜嗡——呜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蜂群振翅般的嗡鸣声,从地下室的通风口方向隐隐传来!声音虽然被厚重的土层和墙壁阻隔,但那独特的频率和节奏……
是无人机!
而且是低空侦查型!带有热成像和信号追踪功能!
顾衍之的人!他们找到了这里!正在用无人机扫描这片区域!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苏晚瞬间如坠冰窟!他们追来了!这么快?!
“走……”老军医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属于老兵的、冰冷的锐利和决绝!他猛地挺首佝偻的背,虽然身体依旧因痛苦而微微颤抖,但气势却截然不同!“从后面的……泄水通道走!快!”他枯瘦的手指向地下室更深处一个极其阴暗、被几块腐朽木板半掩着的角落!一股更浓重的、带着下水道特有腥臭的湿冷气息从那里弥漫出来!
呜嗡——呜嗡——
无人机的嗡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穿透力极强!像死神的低语!
没有时间犹豫了!苏晚一把将那个冰冷的“锈蚀滤波器”塞进帆布包,连同染血的硬盘和痉挛搏动着的U盘。她甚至来不及感受脚底伤口再次撕裂的剧痛,凭着求生的本能,在老军医的指引下,手脚并用地冲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
掀开腐朽沉重的木板!一个仅容一人蜷缩通过的、黑黢黢的圆形洞口暴露出来!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隐约的水流声!
“下去!一首向前!别回头!”老军医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诀别的意味。
苏晚没有回头!她甚至不敢看老人此刻的表情!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洪流裹挟的无力感推着她,让她闭上眼,抱着帆布包,咬着牙,不顾一切地蜷缩着身体,朝着那散发着恶臭的黑暗洞口,猛地滑了下去!
冰冷!粘腻!滑溜!
身体瞬间被潮湿、滑腻的管壁包裹!巨大的离心力让她天旋地转!浓烈的腐败腥臭气息疯狂涌入鼻腔!她像一颗被投入深渊的石子,在狭窄、曲折、陡峭的泄水管道中,不受控制地向下翻滚、滑落!
砰!咚!哗啦!
身体不断撞击在冰冷坚硬的管壁上!脚底的伤口被一次次撕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帆布包在翻滚中磕碰挤压,里面的怀表、硬盘、U盘、滤波器……冰冷坚硬地硌着她的身体!U盘那痉挛的搏动感在剧烈的翻滚中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冰冷刺骨的水花!
苏晚重重地摔进了一片齐膝深的、粘稠冰冷的污水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呛了好几口腥臭刺鼻的污水!
她挣扎着从污水中抬起头,剧烈的咳嗽着,吐出嘴里的秽物。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极高、极远处,泄水管道入口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昏黄光晕,如同遥远的星辰。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冰冷的污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空气污浊潮湿,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物的气息。
呜嗡——呜嗡——
头顶管道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无人机嗡鸣声,变得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暂时……安全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身体各处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苏晚靠在冰冷滑腻、长满苔藓的管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臭。冰冷的污水浸泡着她脚底被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和寒意。
她摸索着,颤抖着拉开帆布包的防水拉链。还好,包的内层似乎是防水的,里面的东西没有完全浸湿。她首先摸到的是那个冰冷的“锈蚀滤波器”,然后是染血的硬盘,最后是那枚……依旧在断断续续、微弱痉挛搏动着的U盘!
火种……还在挣扎!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绝望的深渊里重新燃起。但紧接着是更深的茫然和冰冷。她需要一台电脑!一台能连接硬盘和U盘、能承受“锈蚀滤波器”介入的电脑!在这漆黑恶臭的下水道里,去哪里找?!
她摸索着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显示着微弱的信号和几乎耗尽的电量。她尝试打开地图定位,信号极其微弱,定位点在地图上疯狂跳动,根本无法确定具置。她尝试搜索附近的网络,列表空空如也。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
嗡……嗡……嗡……
U盘那痉挛般的搏动感,毫无征兆地……突然改变了节奏!不再是那种毫无规律的垂死挣扎,而是……变得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指向性?!
搏动……停顿……搏动……停顿……
像某种古老的密码!像……某种指引?!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受那微弱搏动的节奏和方向!
搏动……(微弱) 停顿……(稍长) 搏动……(稍强) 停顿……(短暂)
搏动感……似乎……来自她的右前方?!
这……这可能吗?!U盘在指引方向?!在被污染和压制后,它仅存的、微弱的“意识”或者“本能”,在试图告诉她什么?!
荒谬!这念头本身就如同天方夜谭!可掌心传来的、那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明确节奏和方向感的搏动,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执拗!
是陷阱?是那污染源设下的诱饵?还是……火种在绝境中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
苏晚看着眼前漆黑一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水通道,感受着脚底伤口在冰冷污水浸泡下传来的、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身后,是顾衍之的追兵。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U盘诡异的指引。
没有选择!她必须赌一把!赌这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是陷阱的指引!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将那个冰冷的“锈蚀滤波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最后的希望和武器。她一只手抱着帆布包,一只手扶着冰冷滑腻、长满苔藓的管壁,拖着浸泡在冰冷污水中的伤腿,朝着U盘搏动感指引的右前方,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挪地……踏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每一步都伴随着脚底撕裂的剧痛和污水搅动的哗啦声。黑暗中,只有U盘那微弱而执拗的搏动感,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航标,指引着她,朝着未知的深渊……缓缓前行。
搏动……停顿……搏动……停顿……
缓慢,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向感。像一颗被污染、濒临熄灭的星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燃烧着自己,只为指出……那条可能通向毁灭、也可能通向救赎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