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
黑暗粘稠如墨,裹挟着滑腻的苔藓和刺骨的冰冷,死死拖拽着苏晚的每一寸向上攀爬的意志。泄水管道的管壁湿滑冰冷,每一次抓握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脚底被撕裂的伤口浸泡在下方污水中太久,每一次蹬踏都传来钻心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反复搅动。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污水,顺着额头、脖颈不断滑落,模糊了视线,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带来更深的寒意。
只有掌心紧贴着的帆布包深处,那枚U盘传来的微弱脉冲,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固执地指引着方向。
嗡……(极其短暂)…… 停顿…… 嗡……(更微弱)……
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叹息,却始终指向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来时的方向,风暴的中心。
回去。回到那间被撞破的诊所,回到老军医的身边,回到那个藏着木盒的地下室。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像冰冷的钢针扎进疲惫的骨髓,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她无法停下。母亲的秘密,顾铮的诅咒,顾衍之的追捕,李工的血……所有的线索都缠绕在那方寸之地。
攀爬的过程如同炼狱。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黑暗、剧痛、沉重的喘息和那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脉冲指引。意识在冰冷的疲惫和疼痛中几度模糊,又被求生的本能强行拉回。她咬破了舌尖,血腥味混合着污水的腥臭在口中弥漫,带来一丝辛辣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双臂即将脱力,身体要再次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污水深渊时——
嗡……
U盘的脉冲感陡然增强了一瞬!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一个清晰、短促的震颤!方向感明确——正上方!
到了?!接近入口了?!
苏晚精神猛地一振!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索着向上探去!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不再是冰冷湿滑的管壁,而是……带着铁锈和泥土气息的、相对干燥的金属边缘!
是出口!泄水管道连接诊所地下室的入口!
她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外面是什么情况?老军医还活着吗?星衍的人还在吗?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盖板内侧。外面……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搜查的响动,甚至连老军医痛苦的呻吟声都没有。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坟墓般的寂静。
这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苏晚感到不安。
她小心翼翼,用尽最后的气力,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顶开那块沉重的金属盖板。刺鼻的消毒水、陈旧草药和一种……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涌入鼻腔!
苏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盖板被顶开一条缝隙。她借着地下室入口处那盏昏黄白炽灯泡投下的微弱光线,向内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地下室一片狼藉!比之前更加破败!蒙着白布的器械台被彻底掀翻在地,各种闪着寒光的刀剪镊子散落得到处都是,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墙角堆放的杂物被粗暴地翻开,纸箱破碎,灰尘和碎屑混合着暗红色的污渍,涂满了冰冷的地面!
最刺目的,是地上那大片大片己经半凝固的、呈现出暗褐色的……血迹!血迹如同泼墨,从地下室中央一首拖曳到通往上面诊所的台阶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一种……死亡的气息!
老军医!
苏晚的目光疯狂扫视!没有!没有老人的身影!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和血迹!
巨大的悲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差点从管道口跌落下去!她死死抓住盖板边缘,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铁锈中!
来晚了?!他们……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嗡……
U盘那微弱的脉冲感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牵引?仿佛在催促她进去。
苏晚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泄水管道口爬了出来,滚落在冰冷、沾满血迹和灰尘的水磨石地面上。刺鼻的血腥味和死亡的冰冷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挣扎着爬起,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如同屠宰场般的狼藉。血迹的拖痕……指向台阶上方!老军医……可能被带走了?还是……在上面?!
巨大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顾不上脚底的剧痛,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通往诊所的台阶!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血迹和散落的器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她冲上台阶,掀开那厚重的、油腻的门帘——
诊所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昏黄的白炽灯光下,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的身影,并没有被带走。
他就靠坐在诊所中央那片狼藉的血泊之中。背靠着那张被撞歪、蒙着染血白布的器械台。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黏在布满冷汗和血污的额头上。他那件旧军装的前襟,己经被大片的、暗红色的、依旧在缓慢洇开的血迹浸透!胸口的位置,一个触目惊心的、边缘焦黑的贯穿伤口赫然在目!伤口周围的布料被高温灼烧得卷曲发黑,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
能量武器!星衍“清道夫”的标配!
他们不仅找到了这里,还下了死手!
“不……不……”苏晚失声低喃,声音嘶哑破碎。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着扑了过去,跪倒在冰冷的血泊里,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老人,却又不敢落下,怕加剧他的痛苦。
“前辈……前辈!”她带着哭腔呼喊,声音在死寂的诊所里回荡。
老军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他抬起了头。
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上,此刻血色尽失,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瞳孔己经有些涣散,但在看到苏晚的瞬间,却猛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芒!那光芒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到尽头的、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一丝无法言喻的……了然?
“丫……头……”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沫涌出嘴角。“你……回来了……好……好……”
“他们……他们抢走了什么?!”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目光扫过地下室入口的方向。地下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黑暗!
“……盒……子……”老军医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翻涌着深切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掠夺的愤怒。“顾衍之……亲自……来了……他……拿走了……‘星核’……”
星核?!那个暗红色的木盒?!顾衍之亲自来了?!他拿走了诅咒的源头?!
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晚!顾衍之的目标,果然始终是那个木盒!他根本不在乎启明,不在乎“灵枢”,甚至不在乎她的死活!他只在乎那个能引发“共鸣”的源头!
“钥匙……在……在……”老军医的气息更加微弱,眼神开始涣散,枯瘦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一点点,似乎想指向什么,却又无力垂下。“……你……母亲……她……才是……”
母亲?!又是母亲?!钥匙在她母亲那里?!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巨大的谜团再次缠绕上来!她急切地追问:“前辈!钥匙是什么?!我母亲她……”
然而,老军医的眼神己经彻底失去了焦点。他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诊所破败的屋顶,投向了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布满血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最终却凝固成一个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无尽苍凉、深重疲惫和一丝……终于解脱般的弧度。
“……代……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两个沉重如山的字眼。声音如同游丝,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随即,他那一首强撑着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靠在染血的器械台上,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
代价!
又是这个词!顾衍之说过!老军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说出了这个词!这沉重的、染血的、贯穿了两代人命运的……代价!
巨大的悲痛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苏晚体内奔流冲撞!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血泊中老人那凝固着复杂表情的遗容,看着他胸口那焦黑的、致命的伤口……为了守护那个诅咒的秘密,为了给她争取一线生机,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高频音叉被猛烈敲击般的金属蜂鸣,毫无征兆地从苏晚怀中帆布包的深处炸响!伴随着这声蜂鸣,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刺痛感的震颤,瞬间穿透帆布包,狠狠撞击在她的手臂上!
是怀表!那枚碎裂的、属于顾衍之祖父的黄铜怀表!
它在剧烈震颤!在发出悲鸣!
苏晚惊骇地拉开帆布包!只见那枚静静躺在包底的碎裂怀表,此刻表蒙的裂纹深处,正闪烁着一种极其不稳定、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幽绿色的光芒!光芒忽明忽灭,伴随着怀表本身剧烈的痉挛般震颤!
这震颤……这光芒……与之前在地下室深处,面对金属箱里那个暗红色木盒时产生的反应……何其相似!但更加剧烈!更加痛苦!
难道……是因为顾衍之拿走了木盒?!因为“星核”离开了这里?!怀表里的木屑碎片……与本体之间……产生了某种强烈的、痛苦的联系?!
嗡——!!!
蜂鸣声再次拔高!怀表的震颤几乎要脱手而出!幽绿的光芒在裂纹中疯狂闪烁!
几乎同时!
苏晚怀中那枚陷入深度休眠的U盘,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被外界的剧变猛地惊醒,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嗡……(微弱,但清晰)……
怀表的悲鸣与U盘的悸动,在这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冰冷诊所里,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沉重的共鸣!
代价的悲鸣,与火种的悸动,在血泊之上……短暂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