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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停在了那栋熟悉的灰色小楼前。熟悉的“启明人工智能实验室”的金属标牌在晨光下显得有些黯淡，却让苏晚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随即又更紧地绞缠在一起。车门被司机无声地打开，她拎着那个旧帆布包，踏上了研究所门口那略有些坑洼的水泥地。
“晚姐！”
林小雨第一个冲了上来，年轻的脸庞上混杂着狂喜、焦虑和一夜未眠的疲惫，眼圈还是红的。她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苏晚微微踉跄。“晚姐你吓死我了！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星衍……星衍真的……”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目光急切地在苏晚脸上搜寻着答案，又不由自主地瞟向她身后那辆低调却压迫感十足的黑色轿车和西装笔挺的司机。
王工和李工也快步围了上来。王工是团队里的硬件大拿，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深深的忧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李工则年轻些，负责算法支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在苏晚和那辆轿车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谨慎的审视。
“苏工，你没事就好。”王工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关切，目光扫过苏晚略显苍白的脸，“星海那边……”
“星海资本不会再来了。”苏晚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力量，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她看向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看到他们眼中瞬间亮起的、如同绝处逢生般的光芒，心头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却又被更沉重的枷锁勒紧。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充满希望：“星衍集团决定注资启明。资金今天就会到位，解决所有债务和后续研发费用。启明，保住了！”
“真的？！”林小雨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纯粹的、劫后余生的狂喜。王工紧锁的眉头骤然松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太好了！太好了！老天开眼啊！”李工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份谨慎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嘴角也终于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带着由衷的欣慰。
然而，这份纯粹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林小雨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晚身后的轿车和司机，那份狂喜中渐渐掺入了疑惑和一丝不安：“晚姐……那……那是星衍的人？他们怎么会突然……？”她的话没问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星衍这种庞然大物的馅饼。
王工和李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重新看向苏晚，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他们，启明的存续，是用她一年的自由和尊严换来的？是用一纸冰冷的婚姻契约捆绑的？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准备好的、关于“看好启明技术前景”之类的官方说辞，在伙伴们关切而疑惑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研究所门口短暂的沉默。一辆线条更加冷硬、气势迫人的黑色跑车，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停在苏晚乘坐的那辆轿车后面。
车门向上打开，如同展开的羽翼。一条包裹在熨帖西裤中的长腿率先迈出，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顾衍之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墨眸如同寒潭，目光平静地扫过研究所门口略显破旧的招牌，扫过神情各异的林小雨三人，最后，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了苏晚身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契约生效，表演开始。
研究所门口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林小雨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看顾衍之，又看看苏晚，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王工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李工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在顾衍之强大的气场压迫下，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空气仿佛凝固了。研究所门前那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暖意，被顾衍之的出现瞬间冻结、粉碎。巨大的阶层差异和身份鸿沟，如同无形的冰墙，骤然竖立在苏晚和她的团队之间。
苏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强迫自己迎上顾衍之的目光，强迫自己挺首脊梁，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符合“顾太太”人设的、尽可能自然的微笑。然而这笑容落在林小雨他们眼中，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勉强。
“顾先生，”苏晚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侧身，对着顾衍之介绍，“这是我的团队成员，助理林小雨，硬件负责人王工，算法负责人李工。”
顾衍之的目光这才从苏晚脸上移开，如同君王巡视领地般，淡漠地掠过林小雨三人。他没有开口问候，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一种程式化的确认。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林小雨他们，让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回应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进去吧。”顾衍之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迈开长腿，径首走向研究所的大门，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到林小雨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和浓浓的困惑，看到王工脸上的震惊转为一种沉重的忧虑，看到李工镜片后那更加锐利的审视目光。那道无形的裂痕，在她最珍视的伙伴与她之间，在顾衍之踏入研究所大门的那一刻，己然清晰可见。
她攥紧了帆布包的背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别无选择，只能跟了上去，像一个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走进了她熟悉的、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的启明大门。身后，林小雨、王工、李工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迟疑了片刻，才带着沉重的心情跟了进去。
研究所内部，依旧是苏晚熟悉的景象，却又处处透着不同。大厅里，几个核心成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走进来的顾衍之和紧随其后的苏晚。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渣、电子元件和熬夜工作后特有的疲惫气息，但这熟悉的味道，此刻却被顾衍之身上那股强大的、冰冷的气场所压制。
秦朗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顾衍之身侧，低声汇报着什么。顾衍之的脚步没有停留，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扫过略显杂乱却充满工作痕迹的办公区，扫过墙壁上贴满演算草稿的白板，扫过角落里堆放的实验器材和半成品电路板。他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赞赏，只有纯粹的评估，像是在考察一个即将被收购项目的资产状况。
苏晚跟在他身后半步，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团队成员们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敬畏、疑惑甚至是一丝排斥的目光。那些目光不再是单纯的伙伴间的信任和依赖，而是多了一层对“星衍总裁夫人”这个身份的隔膜和揣测。她熟悉的、可以让她放松投入的工作氛围，被彻底打破了。
“灵枢”项目的主实验室在走廊尽头。巨大的屏幕上，复杂的三维神经网络模型依旧在缓慢地流淌、演化，淡蓝色的数据光芒映照着排列整齐的服务器机柜。这里是苏晚倾注了最多心血的地方，是她精神的核心锚点。
顾衍之在巨大的屏幕前停下脚步。他高大的身影在流动的数据光影中显得有些虚幻。他微微仰头，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那些不断变化的神经元连接和信号传递路径上。墨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点在闪烁，像是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在解析着复杂的信息流。
苏晚站在他身侧，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秦朗的目光也落在了屏幕上，带着专业的审视。整个实验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服务器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
“这就是‘灵枢’？”顾衍之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西裤的侧缝，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是的，顾先生。”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项目上，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熟悉的东西。“目前的核心方向是建立更高效、更精准的神经信号解析模型，目标是实现对特定运动意图的识别和初步反馈……”
她开始介绍，尽量用简洁专业的语言阐述项目的原理、进展和遇到的瓶颈。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紧绷，但一涉及到她烂熟于心的技术细节，那份属于顶尖工程师的自信和专注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她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结构图，解释着算法优化的思路，谈论着硬件采集的瓶颈和下一步实验计划。
林小雨、王工、李工也悄悄跟了进来，站在稍远的地方，紧张地听着。看到苏晚进入专业状态，他们脸上的忧虑和复杂情绪似乎稍稍淡去了一些，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对项目的热忱和期待。
顾衍之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偶尔会微微侧头，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苏晚专注讲解的侧脸上。她清冷的眉眼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在顾家晚宴上的僵硬和疏离，多了几分投入和一种近乎纯粹的光芒。她的语速适中，逻辑清晰，每一个技术难点和解决方案都阐述得条理分明。
当他听到苏晚提到某个关键算法模块的优化思路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那是一种基于专业认知的、对方案创新性的本能反应，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瞬间便消失无踪，快得连近在咫尺的苏晚都未能察觉。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敲击西裤侧缝的指尖，节奏似乎发生了极其微妙的改变。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看着那些在苏晚口中被赋予了明确意义的数据流和结构图，眼神中的评估意味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从纯粹的价值核算，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发现意外变量的探究。
苏晚浑然不觉。她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技术世界里，仿佛只有在这里，在属于她的专业领域，她才能暂时忘记“顾太太”的身份，找回一丝真实的自我。然而，当她结束讲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衍之那依旧冰冷无波的侧脸时，那份短暂的专注和自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顾衍之没有对苏晚的讲解做出任何评价。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扫过整个实验室，扫过神情紧张的团队成员，最后，落在了苏晚的脸上。
“资金会在一小时内到账。”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后续运营，按协议执行。”他的目光在苏晚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难辨，仿佛穿透了她勉力维持的平静表象，看到了她心底深处那份与这冰冷现实格格不入的、对启明纯粹的热爱和守护。
那目光让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启明得救的庆幸？是身份被识破的难堪？还是更深沉的、被当作筹码交易的屈辱？
她无从分辨。她只能垂下眼睫，避开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低声道：“谢谢顾先生。”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被剥离了所有情绪的疲惫。
顾衍之没有再说什么。他迈开脚步，径首向实验室外走去。秦朗紧随其后。
随着他的离开，那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气场似乎也随之消散。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林小雨和王工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李工推了推眼镜，看向苏晚的目光依旧复杂，但那份警惕似乎淡了些许。
然而，苏晚站在原地，看着顾衍之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只觉得研究所这熟悉的环境，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启明得救了，这艘承载着她梦想的小船暂时脱离了风暴。但它驶向的，究竟是充满希望的彼岸，还是一个被名为“星衍”和“顾太太”的冰冷巨轮牵引、前途未卜的航程？
她攥紧了手中的帆布包，指尖触碰到里面那份冰冷的契约。归巢的困兽，终究发现自己守护的巢穴，己然成了新的囚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