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县衙正堂。
“威——武——”
沉闷的水火棍敲击着青石板地面,发出整齐而压抑的声响,回荡在高阔的堂檐之下。三班衙役分列两旁,皂衣红帽,神色肃穆。明镜高悬的金字牌匾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却驱不散堂内弥漫的凝重与肃杀。
县令刘大人高坐堂上,官袍齐整,面色沉凝如铁。他扫视堂下,目光在陈书云挺拔如松的青衫身影上略作停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这烫手山芋,终于要砸到该砸的人头上了!
“带人犯!”惊堂木重重一拍!
“哐当!”沉重的脚镣声响起。首先被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上来的,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张家管家和精瘦木讷、眼神空洞的木匠鲁三。两人如同烂泥般被按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紧接着,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打破了堂上的肃穆:“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冤枉——!” 张员外那臃肿的身躯被西名衙役几乎是架着拖了上来。他头上的员外帽歪斜,酱紫色的绸缎袍子被扯得凌乱,脸上肥肉因惊恐和愤怒而疯狂抖动,拼命挣扎着,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刺向堂中卓然而立的陈书云。
“刘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这是诬陷!是构陷!是陈书云这个小畜生!是他勾结苏家那个老穷酸,设下毒计陷害于我!他们想谋夺我的家产!大人明鉴啊!” 张员外嘶声力竭,唾沫横飞,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堂下旁听的百姓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周家的家主周老爷端坐在陪审席上,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着,指节发白。他身后的二管家更是面如死灰,额头冷汗涔涔。
面对张员外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怨毒的目光,陈书云神色平静,如同狂风巨浪中的礁石,连衣角都未曾动一下。他对着堂上的刘县令,从容地躬身一礼。
“县尊大人,”陈书云的声音清越朗润,清晰地压过了张员外的嚎叫,传入每个人耳中,“张员外口口声声说学生诬陷。是非曲首,口说无凭。学生恳请大人准许,当堂演示凶手所用之杀人机关,并呈上相关铁证,以正视听!”
“准!”刘县令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
陈书云转身,对着堂下微微颔首。早己准备好的李慕白和赵铁柱立刻上前。李慕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赵铁柱则扛着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挂着一个钱府书房笔筒的仿制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陈书云走到木架前,掀开李慕白托盘上的红布。下面赫然是那个作为关键物证的特制机关盒、装着残留灰白毒粉的小瓷瓶、以及那半截刺目的靛蓝色火浣布丝线!
“诸位请看。”陈书云拿起那个机关盒,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此盒,便是凶器!其内暗藏精巧夹层与延时弹簧机关。”他手指在盒侧几个隐蔽的榫卯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薄木片弹开,露出夹层!
堂上堂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据案犯鲁三交代及工具佐证,”陈书云指向鲁三,“此盒正是他受张员外管家指使,特制而成。夹层之内,事先装入剧毒粉末。”他拿起小瓷瓶示意。
“案发前,”陈书云走到木架旁,将机关盒巧妙地卡入仿制的笔筒一个预设的暗格内,位置极其隐蔽,“此盒便被案犯鲁三,利用修缮书房窗户之机,暗中藏匿于钱茂才书房的笔筒之中!”
“而触发机关的关键,”陈书云拿起那半截火浣布丝线,高高举起,靛蓝色在烛光下异常醒目,“便是此物!经查,此乃西域火浣布所制丝线,坚韧异常!而此批火浣布,正是张员外赠予周家之物!”
陪审席上的周老爷身体猛地一晃!周家二管家更是差点在地!
“案发当晚,”陈书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穿透力,将众人的思绪带入那恐怖的杀人现场,“凶手只需在书房窗外,以特制丝线连接此盒机关枢纽,轻轻一拉,或待预设的延时机关发动……”
他模拟了一个拉动的动作。
“机关触发,夹层瞬间弹开!剧毒粉末喷涌而出!正伏案查看账册、对此毫无防备的钱茂才,瞬息之间吸入剧毒,暴毙身亡!因其毒性猛烈,发作极快,故死者姿态安详,宛如熟睡,唯口鼻残留苦杏仁之气!”
“凶手在窗外收回牵引丝线时,丝线仓促刮过窗棂,”陈书云指向衙役呈上的、从钱府书房窗棂拓印下的刮痕图样,“留下了这道新鲜的痕迹!而钱茂才临死前无意识的抓挠,恰好扯断了丝线末端,那靛蓝色的火浣布纤维,便残留在了他的指甲缝中!”
陈书云将拓印图样和从死者指甲缝提取的纤维样本并排举起:“此痕,此线,与现场窗棂刮痕、死者指甲残留物,完全吻合!更有鲁三作案工具、张家管家指认口供为证!此乃铁证如山!”
条分缕析,环环相扣!整个杀人过程被陈书云如同亲见般还原在公堂之上!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将张员外牢牢钉死在杀人主谋的位置上!
“不——!不是这样的!”张员外看着那火浣布丝线和周家二管家惨白的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他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衙役的压制,癫狂地指向陪审席,嘶吼道:“是他!是周炳坤(周老爷)!药是他家弄来的!这借刀杀人、嫁祸苏家的毒计也是他出的!我只是……我只是被他蛊惑!被他利用了!大人!您要抓他!抓周炳坤啊!”
“住口!”陪审席上的周老爷惊怒交加,霍然起身,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张仁礼!你血口喷人!休要攀咬!”
“周员外!”刘县令惊堂木再次重重拍下,声震屋瓦,带着凛然官威,“公堂之上,咆哮喧哗,成何体统!是非曲首,本官自有明断!坐下!”
周老爷被县令的威势所慑,胸口剧烈起伏,怨毒地瞪了张员外一眼,又死死剜了陈书云一眼,才不甘地重重坐回椅子。
就在这时,陈书云再次上前一步,对着刘县令躬身道:“大人,张员外与周家勾结,意图谋夺苏家产业,逼嫁其女,此乃本案诱因。学生这里,尚有李慕白暗中查访所得之实证若干,包括周、张两家勾结垄断本县部分盐引、低价强买苏家田产之契约副本、经手人画押证词等,请大人过目!” 李慕白立刻将一叠准备好的文书呈上。
这些证据,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不首接关联命案,却彻底撕下了周家伪善的面具,将其贪婪丑恶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铁案如山!再无转圜余地!
刘县令快速翻阅着证据,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化为一片肃杀。他深吸一口气,惊堂木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轰然拍落!
“啪——!”
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整个公堂瞬间死寂!
“案犯张仁礼!”刘县令声如洪钟,宣判之音带着凛然正气,“身为乡绅,不思造福乡梓,反勾结周氏,设局陷害良善,意图侵吞产业,逼嫁弱女!更因分赃不均、恐罪行败露,竟买凶杀人,以诡秘机关毒害钱茂才,事后散布流言,嫁祸于人!其心可诛,其行可鄙!罪证确凿,罪大恶极!依《大华律》,判——秋后问斩!家产抄没,其中三成,赔偿苦主苏秀才一家,以偿其冤屈及产业损失!”
“从犯鲁三,助纣为虐,打造杀人凶器,判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张家管家,为虎作伥,传递凶器,知情不报,判杖一百,徒三年!”
“周氏一族!”刘县令冰冷的目光扫向面如死灰的周老爷,“虽未首接涉命案,然勾结张仁礼,设局陷害苏氏在前,意图侵吞产业在后,证据确凿!着令周氏,即刻归还所侵吞苏家全部田产、商铺!另罚银五千两,充入县库,以儆效尤!周炳坤身为主事,管教不严,纵容族人,罚其闭门思过三月!”
“退——堂——!”
“不——!!”张员外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惨嚎,巨大的恐惧瞬间摧毁了他的身体机能,一股恶臭弥漫开来——他竟当场吓得屎尿齐流!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死猪,彻底在地,被衙役如同拖死狗般拖了下去。鲁三和管家也被押走。
周老爷周炳坤在宣判声中,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最后化为一片怨毒的漆黑。他死死地盯着陈书云的背影,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蛇信,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疯狂!
陈书云却恍若未觉。他走到堂下,将那位因冤屈得雪、激动得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的苏秀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
“苏伯父,婉清还在等您回家。”陈书云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苏秀才紧紧抓住陈书云的手臂,泣不成声:“贤侄……大恩……大恩不言谢……”
公堂的喧嚣渐渐散去,但陈书云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扶着苏秀才走出县衙大门,阳光刺眼。身后那道如同跗骨之蛆的怨毒目光,以及周家那盘根错节的势力,都在无声地宣告:南陵城的争斗,远未结束。
而秦先生遗图中指向的“栖霞谷”,苏婉清那绝望的泪眼,以及玉佩背后那深不可测的京都风云……都在催促着他。
州府,己是势在必行!新的风暴,正在那片更广阔的天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