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德润书斋”小院,气氛有些沉闷。柳氏看出儿子情绪不高,默默地去准备午饭。书瑶乖巧地在一旁帮忙择菜。赵铁柱则在院子里对着那口古井练习扎马步,憋得满脸通红,惹得书瑶偷偷发笑,倒是冲淡了些许压抑。
陈书云将自己关在厢房里,取出那枚冰冷的“天衍星仪”残片,在掌心细细。盘面上那些玄奥的星辰轨迹和符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后背心口处,那枚玉佩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与星盘残片产生着若有若无的共鸣。
“栖霞谷……星陨玄铁……”陈书云低声自语。州府学宫的路暂时走不通,恩师指出的这条险径,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但谷中凶险未知,周家爪牙和拜火教妖人可能早己潜伏,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尤其是自身实力!萧破军所说的“百丈崖”,看来刻不容缓。
傍晚时分,赵德方来到小院,带来了几样简单的饭菜。席间,陈书云将白日学宫受挫之事简单提了一句。赵德方叹了口气:“州府文坛,向来如此,最重门第师承。王教谕此人……唉,也是身不由己。公子不必介怀,以公子之才,他日必有腾达之时。”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公子托老朽打探的事情,关于苏家姑娘……以及周家、钱师爷的动向,老朽己托总号相熟的‘风媒’留意了。风媒行踪不定,传递消息自有其法,若有眉目,会以特殊方式送达。”
陈书云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有劳赵伯费心。”
接下来的两日,陈书云每日天不亮便独自出城,前往萧破军所说的“黑风坳”寻找“百丈崖”。那地方果然偏僻荒凉,怪石嶙峋,老树盘虬。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密林深处找到那块刻着“百丈崖”的巨石。
站在崖边,强劲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巨手,撕扯着他的衣衫,几乎要将他掀飞。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风声在谷中呼啸盘旋,发出鬼哭般的尖啸。陈书云抽出腰间那柄普通的长剑,按照萧破军所说,摒弃杂念,沉腰坐马,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腿和握剑的手臂,努力在狂风中稳住身形,保持剑尖纹丝不动。
起初,他站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觉双腿酸软如泥,手臂颤抖不止,剑尖更是被风吹得东摇西晃。但他咬着牙,一次次坚持,汗水浸透衣衫又被狂风吹干。后背心口的玉佩,在这极限的磨练中,似乎也散发出持续而温和的热流,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疲惫不堪的筋骨肌肉,带来一种奇异的滋养感,让他恢复的速度快了不少。
第三日清晨,陈书云刚从百丈崖回到小院,正用冷水擦拭着酸痛的手臂,赵德方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看似普通的、用来包点心的草纸。
“公子,风媒有消息了。”赵德方将草纸递给陈书云,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今日清晨,夹在书斋门缝里送进来的。”
陈书云心头猛地一跳,立刻接过草纸展开。草纸上空无一字,只有几行用炭条潦草勾勒的、如同顽童涂鸦般的线条: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旁边画着一棵没有叶子的树,树下躺着一个火柴棍似的小人,小人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夸张的圈圈。在圈圈旁边,画着一个铜钱的符号,铜钱旁边又画了一把滴着墨点的小刀。
这看似幼稚的涂鸦,却让陈书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风媒暗语!
他瞬间解读出其中的血腥含义:
小房子(苏宅) + 枯树(死亡) + 套圈小人(上吊) = 苏婉清死讯!
铜钱符号(钱) + 滴墨小刀(师爷,暗指“笔刀杀人”的钱茂林)= 幕后黑手指向钱茂林!
这印证了萧破军的判断和之前的猜测!婉清果然是被害!凶手首指州府的钱师爷!
巨大的悲痛和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陈书云的心脏,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他死死攥着那张草纸,指关节捏得惨白,草纸被揉成一团。
“公子?”赵德方担忧地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慕白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抓着一张揉皱的纸条,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愤怒:“云哥儿!不好了!刚刚……刚刚有人从墙外丢进来这个!”
陈书云劈手夺过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字迹:
“南陵苏氏女,不堪流言辱,昨夜悬梁死。贱婢配野种,黄泉好作伴!——周府敬告!”
“轰——!”
陈书云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虽然早己从风媒暗语中得知真相,但这来自仇敌赤裸裸的、充满侮辱的“报丧”纸条,如同最恶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刚刚结痂的伤口!
“噗!”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陈书云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点点凄厉的红梅。
“云哥儿!”
“公子!”
李慕白和赵德方同时惊呼,抢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陈书云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婉清绝望的面容、冰冷的棺木、脖颈上狰狞的淤痕……与纸条上那恶毒的字句交织在一起,形成最残酷的画卷!
“周家……钱茂林……”他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刻骨的仇恨!身体因为极致的悲愤而剧烈颤抖,后背心口处的玉佩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狂暴而冰冷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绝望与杀意!
“呃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推开搀扶的李慕白和赵德方,踉跄着冲回自己的厢房,“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房门!
门外,李慕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拼命拍打着门板:“云哥儿!云哥儿你开门!你别吓我!”
赵德方看着地上那刺目的血迹和紧闭的房门,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深深的无奈。风媒的消息和仇敌的“讣告”同时抵达,这无疑是最残忍的补刀!
厢房内,陈书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凶兽。他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那张画着风媒暗语的草纸和那张恶毒的纸条,两相对照。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风媒草纸上那个“滴墨小刀”符号旁边——在铜钱符号的下方,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还用炭条点了三个几乎看不清的小点。
三个点?
陈书云混乱暴怒的思绪猛地一滞!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风媒传递消息,力求简洁隐秘,绝不会画蛇添足!这三个点……是什么意思?是代表时间?三天?还是地点?某个有三个标志物的地方?
亦或是……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猜想,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骤然刺破了他心中浓重的绝望!
难道……婉清她……?!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几乎被仇恨和悲痛焚毁的理智!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如果……如果那三个点真代表着一线渺茫到近乎不可能的生机……那么,州府钱茂林,周家背后的黑手,就必须付出更加惨烈百倍的代价!
他眼中那疯狂的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寒潭般的冰冷与决绝。他挣扎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刀锋,刺向州府城中心——那座象征着州府最高权力、也是钱茂林藏身之所的府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