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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冰冷瓷砖的回声仍在耳边嗡鸣，张主任最后那句“再拖半年……”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在陈默的心脏深处，每一次收缩都带来锥刺的痛感。父亲陈建国蹲在门槛外的阴影里，闷头抽烟，劣质烟草辛辣刺鼻的烟雾缭绕不去，将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脸衬得更加沉默僵硬。他脚边散落着几个踩扁的烟头，像是无声的控诉和对高昂医药费的绝望符号。
陈默靠在东屋冰冷的土墙上，背脊紧贴着粗糙斑驳的泥皮，那点微弱的凉意丝毫无法平息心底燎原的焦灼。钱。住院费、胰岛素、长效检测仪器……每一个词都像是冰冷沉重的铁砧，压得他几乎窒息。兜里那几张卷了毛边、带着体温汗渍的纸钞，此刻显得如此单薄可笑。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角落那张堆满习题册和旧课本的书桌。目光猛地停滞——桌角，半隐在几本厚重的习题集后面，露出一个磨损得厉害的蓝色塑料壳，上面是隐约可辨的“第xx届数学竞赛优秀奖”。那是他上学期唯一拿得出手的荣誉，学校奖励了……五十块钱！
心脏猛地抽跳一下！
对！奖金！那张崭新的五十元大钞！
陈默几乎是扑了过去，粗暴地翻开那本最厚的物理习题册，几张薄薄的、沾着墨水痕迹的稿纸夹在中间。他焦躁地抽出来抖擞，稿纸纷飞落地。那张簇新的、带着印刷油墨特有味道的蓝色五十元钞票！赫然夹在第三张稿纸的背后！崭新挺括的触感，此刻捏在汗湿的手心里，却仿佛重如千钧！
有了它！再加上他小心攒下的、几张揉皱了边缘的十元五元纸币……七十三块二！这是他全部、真正意义上的财产！
去不了正规药店！但他前世见过……
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萤火！城西！穿过那条窄得仅容一人侧身的、堆积着破铜烂铁和废旧轮胎的臭水沟，尽头就是老县城有名的“淘货街”。那里没有光鲜亮丽的店铺，只有地摊上堆满来历不明的旧货。旧手机、旧电器、各种稀奇古怪的二手玩意儿……或许……有希望？
时间像绷紧的弓弦。他攥紧那卷被汗水沁软的钞票，只跟蹲在门槛阴影里的父亲丢下一句：“妈不能再拖了！我出去想办法！”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低矮的院门。
傍晚的“淘货街”像一块巨大的、正在发酵的陈旧海绵，吸纳着所有破败的气息和人声鼎沸的嘈杂。锈铁的腥味、废旧机油挥发的恶臭、人身上的汗酸味和食物腐败的气息搅合成一团浓稠混沌的污浊空气，呛得人喘不过气。
陈默在攒动的人头和昏暗的临时灯泡流泻的光线下急促穿行，目光如同探照灯，焦急地在那些堆满破烂的摊位上逡巡。旧衣物堆成的山，布满划痕的旧电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配件……
没有！还是没有！
汗水顺着额角和鬓发滑落，浸湿了单薄的校服领口。绝望如同湿透的衣服，沉重冰冷地紧裹着他。
就在他眼睛被烟熏火燎的光线刺得酸涩，几乎要放弃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地摊最边缘、靠近污水沟的一个极其不起眼角落！
一个几乎要被杂七杂八零件淹没的塑料盒子！
不是新的。外壳是褪了色的灰白，磨损得厉害，边缘甚至有几道细小丑陋的裂纹。
但那个形状！那个屏幕！陈默心脏骤停了一瞬！随即又狂猛地跳动起来！
是血糖仪！
绝对没错！
他几乎是扑跪在那个杂乱的摊位前，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粘满不明污渍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冰凉瞬间穿透裤料！他完全顾不得疼痛，用发颤的手指近乎粗鲁地拨开压在上面的一个旧收音机和一个缠满黑色污垢电线的手电筒！一把将那台灰白肮脏的仪器抓在手里！
冰冷的触感带着积年的尘灰油腻立刻沾满了他的掌心。
“老板！这…这个！多少钱？！” 他的声音因为急促和激动而劈了叉，嘶哑难听。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叼着半截烟屁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个矮马扎上低头抠指甲缝里的黑泥，闻言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瞥了一眼陈默手里那个灰扑扑的破烂玩意儿，又看看陈默那张年轻但写满急切的脸，嘴角向下撇出一个饱含世故嘲弄的弧度。
“五十。” 声音含混在劣质烟草的烟雾里。
五十？！陈默心脏重重一沉！他口袋里所有的钱！
“老板，便宜点！这…这都破成这样了！都快不能用了！” 他竭力想讨价还价，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摊主嗤笑一声，吐掉烟头，又换上一支新的劣质香烟点燃，深吸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烟圈：“爱要不要。就这价。城西头老李头儿，尿毒症晚期，就是靠这玩意儿在家撑了两个月，人前两天刚咽气，他儿子打包一起送的过来。” 他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一个报废的工具，“要就要，不要滚蛋，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老李头儿……咽气了……靠这机器……
摊主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砸在陈默耳膜上！嗡嗡作响！他看着手里这台外壳开裂、屏幕布满细微划痕、散发着不知多少病人残余体温和老朽气息的冰冷机器，仿佛捧着前代患者生命消逝的余烬和母亲命悬一线唯一的微光！胃里一阵强烈翻涌！那股腐朽的铁锈味混着劣质烟味首冲鼻腔！
五十！
最后一点希望！
指尖死死掐入粗糙冰凉的塑料外壳，似乎要嵌进去。他猛地低下头，另一只手颤抖着伸进校服裤子侧边的口袋，狠命地掏！将那几张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卷曲了边角的纸币——五十元的蓝票在最上面，下面是皱巴巴的零钞——一股脑地、带着一种献祭般不顾一切的决绝，全数拍在了摊主面前那块积满污垢和烟灰的、看不出原色的破布上！
那钱散落在黑腻的油污里，蓝的、绿的、褐色的纸张刺眼而卑微。
“给！” 一个字，像从齿缝里挤压出来，带着绝望的铁腥气。
他攥紧那台冰冷脏污的血糖仪，转身钻进粘稠肮脏的人流缝隙，头也不回地狂奔！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冷风裹挟着垃圾腐烂和化工原料的臭气呼啸灌进肺里，刀割般疼痛。膝盖上刚才撞击的钝痛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但他感觉不到。唯有手中那个冰冷、破旧、却可能是母亲生命线的物件，沉重得如同他攥紧了自己的心脏在奔跑。
一路冲进自家院门，在堂屋昏黄灯泡的微光下，母亲王春兰正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佝偻着背，择一把枯黄的野菜叶子。她抬头看见儿子冲进来，目光触及他手里那个灰白、破旧的陌生机器，布满细纹的浑浊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困惑。
陈默的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灼热的木屑，火燎般地疼。他死死攥着那台冰冷的仪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他强迫自己挤出一点极其勉强的、几乎扭曲的笑意，将手里那台还带着外面污浊气息的仪器往母亲眼前递了递，声音嘶哑干涩：
“妈……看…学校…发的…抽奖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