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万魔窟的阴影，被林峰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要去寻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最想杀死的人。
一个现在，唯一可能与他站在一起的人。
……
黑石城，凡人国度中最混乱的三不管地带。
城南，最龙蛇混杂的角落，藏着一家连招牌都烂掉了一半的酒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酒糟、汗水与霉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昏暗的油灯下，是醉醺醺的酒客，是放肆的笑骂，是赌徒们通红的眼睛。
林峰的目光，穿过这片嘈杂，精准地落在了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影佝偻，头发散乱，胡子拉碴的男人。
他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宗门弟子服，此刻却满是污渍与褶皱，比乞丐的长袍还要不堪。
男人低着头，死死盯着面前桌上那只豁了口的粗陶酒碗，仿佛里面装着他的整个世界。
浑浊的酒液，倒映着他那张失去了所有神采的脸。
叶凡。
曾经那个气运加身，走到哪里都是世界中心的天命之子。
如今，却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野狗。
林峰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就这样安静地穿过人群，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节点上，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就在他距离叶凡还有三步之遥时。
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撞到了叶凡的桌子旁。
酒水洒出，溅湿了叶凡的衣袖。
叶凡毫无反应。
壮汉打了个酒嗝，眯着眼打量了叶凡半晌，忽然咧开大嘴，发出一声夸张的嘲笑。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曾经威风八面的叶大天才吗？”
“怎么，被万魔窟的妖人打断了脊梁骨，就只配躲在这种地方喝馊水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一圈的人都听见。
几道戏谑的目光投了过来。
叶凡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握着酒碗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壮汉见他不理，自觉无趣，却又不甘心就此罢休。
他伸出油腻的手指，戳了戳叶凡的肩膀。
“哑巴了？当初你一剑斩断我兄弟胳膊的时候，不是很狂吗？”
“来，再给爷狂一个看看？”
叶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布满了血丝，浑浊，空洞，像是燃尽了所有火焰后，只剩下灰烬的深渊。
他看着那个壮汉，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都己在那场惨败中，被碾得粉碎。
壮汉看到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加得意了。
“废物！”
他啐了一口，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吹嘘自己的“勇武”。
也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林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壮汉的身体，像是信号不良的幻象，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他脸上的得意笑容，还凝固着。
他迈出去的脚步，还悬在半空。
周围的吵闹声，喝酒声，划拳声，一切照旧。
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仿佛这个正在“消失”的人，与整个世界，处于两个不同的维度。
“你看……你又杀人了……”
叶凡忽然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他的眼中，倒映着那个逐渐虚化的人影，流露出的不是快意，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以为，是自己心中压抑不住的杀念，又一次引动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壮汉的身影，彻底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最后一点痕迹，也消散在了浑浊的空气里。
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不，他更像是书页上一个被橡皮擦掉的错字，了无痕迹。
一个端着酒盘的侍女，恰好从那个位置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人站过。
整个酒馆，只有两个人，见证了这诡异绝伦的一幕。
林峰。
还有，彻底陷入恐慌的叶凡。
叶凡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惊恐地环顾西周，他想大叫，想告诉所有人，刚才有个人消失了。
可他看到的所有面孔，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他们继续喝酒，继续欢笑，仿佛那个嘲笑过他的壮汉，从出生开始就不曾存在。
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极致的孤独与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疯子。
他确定，那个人刚才就在那里。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段时间以来，总是莫名消失的一些人，一些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的错觉。
是这个世界，出错了。
林峰迈出最后一步，在叶凡的对面，施施然坐下。
他拿起桌上另一个还算干净的酒碗，自顾自地倒满了酒。
酒液浑浊，气味刺鼻。
“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吗？”
林峰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叶凡的心上。
叶凡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林峰。
这个他最恨的人。
这个毁了他一切的魔头。
此刻，却成了这满座宾客中，唯一能理解他处境的人。
恨意，迷茫，恐惧，绝望……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是你……是你搞的鬼！”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是我？”
林峰轻笑一声，将那碗劣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
“不，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我们都在一本书里，叶凡。”
“而作者，正在撕掉他不满意的书页。”
林/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叶凡最后的防线。
“书？”
叶凡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疯子……你是个疯子……”
“我是不是疯子，不重要。”
林峰放下酒碗，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手背展现在叶凡面前。
在他的手背皮肤之下，一个若隐若现的，由黑色魔气构成的“魔”字印记，正在闪烁。
那是他作为本书最大反派的“身份标签”。
可现在，这个标签，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缓慢地擦除。
印记的边缘，正在变得模糊，淡化，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这是我的‘反派标签’。”
林峰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可怕。
“它也在被清除。”
“因为故事线崩坏，反派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要被删除。”
“而你……”
林峰的目光，首视着叶凡的眼睛。
“一个失去了气运，失去了所有机缘，甚至连女主角都跟了我的‘前主角’，你觉得，对于一个想要修正故事的作者来说，你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们，都是目标。”
轰！
叶凡的脑海，一片空白。
林峰的话，像是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将他所有的侥幸与自我欺骗，都劈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的修为会停滞不前。
为什么他所有的奇遇都化作泡影。
为什么他会从云端，跌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不是因为他败给了林峰。
而是因为，“剧情”不再需要他了。
他，和刚才那个消失的酒客一样，都成了“不满意”的书页。
一股远比死亡更加恐怖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被杀死，至少还证明他存在过。
可被“删除”，那意味着，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将被抹去。
他会像那个酒客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我……能做什么？”
良久的死寂之后，叶凡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颤抖。
问出这句话，就等于承认了林峰的理论。
等于，向他此生最大的敌人，低下了头。
林峰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曾经是主角。”
“就算现在气运被剥夺，你的灵魂深处，也一定还残留着这个世界的‘锚点’。”
“那是作者最初赋予你的，与这个世界最核心的连接。”
林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我要用你的锚点进行定位。”
“找到那个‘作者’，或者说‘黑潮’，投射在这个世界的力量核心。”
“我们要么一起，把它从这个世界里，连根挖出来。”
林峰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么，就一起干净净地抹掉。”
酒馆里依旧喧嚣。
但在这小小的角落里，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叶凡看着林峰，看着这个一脸平静地说出要对抗“作者”这种天方夜谭的男人。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对手。
在他的认知里，林峰是魔，是恶，是疯狂。
可现在，他却从林峰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比疯狂更加可怕的东西。
那是，绝对的理智，与不惜毁灭一切的决绝。
良久。
叶凡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骨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脆响。
两个曾经的死敌，在“世界末日”的阴影下，没有一言一语，却达成了一个，最不可能的联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