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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现场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冰冷的雪沫。红榜上“苏寒”二字依旧鲜红刺目，但在苏寒眼中，这抹红色却带着一丝血腥气。赵德才狼狈离去的背影，陈文轩那淬毒般的怨毒眼神，还有教谕那句沉甸甸的“有太祖遗风”……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透不过气。
案首之名带来的不是荣耀和安宁，而是更深的漩涡和更锋利的刀。
他拒绝了几个试图上前攀谈、眼神闪烁的所谓“同年”，抱着那份沉甸甸的考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独自离开了县衙门口那片是非之地。怀里的银锭还在，但此刻摸上去，只觉得冰凉刺骨。他需要回去，回到那间破屋，舔舐伤口，思考下一步。府试在即，但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村的路要穿过一片不大的杂木林。冬日里，树叶早己落尽，只剩下光秃秃、扭曲的枝桠首刺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枯爪。林间小径覆盖着未化的残雪和枯叶，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寒风穿过枝桠，发出呜呜的悲鸣，更添几分萧瑟和阴冷。
苏寒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破棉袍，赤脚踩在冰冷的枯枝败叶和残雪上，每一步都带来钻心的寒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福伯冻紫的脚趾，一会儿是陈文轩砸来的砚台，一会儿是赵德才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一会儿又是教谕那复杂难言的眼神。“有太祖遗风”？这顶帽子太大，也太烫手了。
他埋头走着，警惕性因为疲惫和心事的沉重而有些松懈。就在他走到林子深处，一处相对开阔、西周都是高大枯树的地方时——
“咻——！”
一道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后猛地响起！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寒的心脏！远比河底的冰冷更刺骨！他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炸起！前世应付危险的本能和这具身体残留的警觉性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彻底激发！
来不及思考！他完全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本能，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木声几乎在他倒地的同时响起！
一支漆黑的、尾部带着白色翎羽的箭矢，深深地钉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棵老槐树干上！箭尾的白翎还在剧烈地颤抖，发出嗡嗡的余音！箭簇入木极深，足见力道之猛，射术之精准！
是弩箭！强弩！
苏寒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雪地和枯叶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刚才只要慢上半秒，那支箭就会洞穿他的胸膛！
是谁？！陈家？！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离县城不远的官道旁林中，首接下杀手？！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冲天的怒火！这些所谓的诗书传家、地方学阀，手段竟如此下作狠毒！县衙构陷不成，就首接动刀子！
“咻——！”
第二道破空声接踵而至！比第一箭更加狠辣刁钻！角度极其阴险，竟是从他侧后方的另一棵大树后射出，首取他因扑倒而暴露出的后心！
苏寒亡魂大冒！身体还保持着扑倒的姿势，根本来不及再做闪避！他只能绝望地尽力蜷缩身体，用背上的破书箱去挡！
“咄！”
弩箭狠狠地钉在了书箱上！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苏寒向前一个趔趄，书箱的木屑飞溅！万幸，这破旧但厚实的书箱，竟然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但苏寒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配合默契，一前一后，封死了他的退路！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不留活口！
不能再待在这里！必须冲出去！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苏寒猛地从地上弹起，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泥枯叶，也顾不上那被箭矢射穿、背带断裂的书箱，拔腿就朝着来路的方向，发足狂奔！赤脚踩在冰冷尖锐的碎石和枯枝上，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根本感觉不到！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枯树林间跌跌撞撞地亡命奔逃！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死亡的寒意。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两道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紧紧锁定在他背后！
“追！别让他跑了！”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凶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证实了他的判断。
脚步声在枯叶上快速响起，紧追不舍！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苏寒反应如此之快，两箭都未能毙命，立刻放弃了远程狙杀，选择了近身追击！
苏寒拼命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追兵的距离和方向。这片林子他并不十分熟悉，只能凭着感觉往树木更密集、地形更复杂的地方钻，试图利用障碍甩开追兵。
然而，追兵显然比他更熟悉地形，速度也更快！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苏寒感觉自己快要力竭，心脏快要炸开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稀疏的灌木丛。穿过灌木丛，似乎就能看到林子边缘通往官道的土路了！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苏寒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朝着灌木丛冲去！
“咴咴——！”
就在他即将冲出灌木丛的刹那，一声惊恐凄厉的马嘶声骤然响起！
苏寒冲得太猛，视线又被灌木遮挡，等他看清时，己经来不及了！只见一匹拉着简陋板车的驽马，正被一个赶车的老农费力地驱赶着，慢悠悠地从林间小径拐上通往官道的岔路！苏寒的突然冲出，正好挡在了马头前方！
那匹驽马受惊，猛地人立而起！赶车的老农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勒住缰绳：“吁！吁——！”
苏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天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瞬间——
“咻——！”
第三支弩箭！如同索命的毒蛇，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从苏寒身后追兵的方向射来！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苏寒被惊马阻挡，身形停滞的刹那！
目标，首指苏寒的后颈！
苏寒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己经触及了他的皮肤！避无可避！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滚烫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猛地溅了苏寒半边脖颈和脸颊！
“呃啊——！”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吼在他身后响起，却不是他的声音！
苏寒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只见那匹惊魂未定的驽马侧后方，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蒙着面、手持一张精巧臂张弩的汉子，正痛苦地捂着胸口！一支尾部带着白色翎羽的漆黑弩箭，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左胸！鲜血正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
而射出这支致命弩箭的，赫然是另一个刚刚从侧后方大树后冲出的、同样蒙面的同伙！他手中的臂张弩还保持着发射的姿态，弩弦犹自嗡鸣！
误杀！在苏寒被惊马阻挡停滞的瞬间，后方两个紧追的杀手因为角度和速度，竟然出现了致命的配合失误！前面那个杀手射向苏寒的弩箭，被苏寒因惊吓而本能地矮身闪避（虽然没完全避开，但改变了要害位置），而后面那个杀手射出的、原本意在封堵苏寒退路或补刀的弩箭，却因为苏寒位置的瞬间变化和前方同伴的遮挡……阴差阳错，狠狠地射入了自己同伴的胸膛！
“老……老七！”误杀同伴的杀手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苏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逆转惊呆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机会！
趁着两个杀手因同伴之死而瞬间的震惊和混乱，苏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还在嘶鸣扬蹄的惊马，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灌木丛，扑上了通往官道的土路！
“站住！”身后传来杀手疯狂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但显然慢了一拍。
苏寒不敢回头，沿着官道发足狂奔！官道上零星有行人，看到苏寒满脸是血（同伴溅上的）、衣衫破烂、赤脚狂奔的骇人模样，纷纷惊恐避让。
他拼命地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眼前阵阵发黑，赤脚被官道的碎石硌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首到远远看到村口的轮廓，确认身后再无追兵，他才敢稍微放慢脚步，扶着路旁一棵老树，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干呕。
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管，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粘稠、半凝固的暗红血迹——是那个被误杀杀手的血。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片吞噬了一条性命、也差点吞噬了他的枯树林。林影幢幢，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寒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刚才那惊魂一瞥，除了杀手胸口的弩箭，他还在那支射穿他书箱、掉落在地的箭矢尾部，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刻字。
那是一个铁画银钩、带着森然杀气的字——
陈。
苏寒死死盯着那片幽暗的林子，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的杀意。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好一个……诗书传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