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工地上放了年假。林清砚说要带他去个地方,神秘兮兮的,只说是见个重要的人。
我心里打鼓,猜是他哪个亲戚。自打上次从顾家跑出来,林清砚就没再提过林家的事,我也不敢问。可真要见他家里人,我这心还是七上八下的——穿啥?说啥?人家会不会待见我这扛钢筋的?
前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蓝布衫翻出来,对着工棚那面裂了缝的镜子照了又照。林清砚看我紧张,笑出声:“不用特意打扮,就穿你平时的样子,她不会在意的。”
“到底见谁啊?”我忍不住问。
“去了就知道了。”他眼里闪着光,像藏了个甜秘密。
坐了两小时的长途汽车,又走了段山路,才到地方。是间半山腰的小院子,篱笆上爬着干枯的牵牛花藤,门口晒着些草药,闻着挺香。
“王婆婆,我来啦!”林清砚推开篱笆门,喊了一声。
屋里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看见林清砚,眼睛笑成了缝:“清砚啊,可算来啦!快进来,炕都烧好了。”
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时,顿了顿。我赶紧挺首腰板,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喊:“阿……阿姨好。”
林清砚在旁边憋笑,偷偷碰了碰我的胳膊:“这是王婆婆,我师父的师娘,小时候总带我上山采药的,跟亲奶奶一样。”
王婆婆打量我半天,突然笑了:“你就是石野吧?清砚在信里提过你,说你是个实在人。”
我一愣:“他……他给您写信了?”
“写了好几封呢。”王婆婆拉着林清砚往屋里走,“说你在山里护着他,在工地上照顾他,还说你想学认字……”
我脸一下子就红了,偷偷看林清砚,他正冲我挤眼睛,嘴角弯得像月牙。
屋里挺暖和,炕上铺着粗布褥子,墙角摆着个旧柜子,上面放着张黑白照片,是个穿戏服的老爷子,眼神挺精神。
“这是我师父。”林清砚指着照片,“以前总跟王婆婆住这儿,教附近的孩子唱戏。”
王婆婆给我们端来两碗热汤,是草药炖的,喝着有点苦,咽下去却浑身暖烘烘的。“清砚这孩子,从小就倔。”她叹了口气,“当年他师父走,他哭了三天三夜,说要把师父的戏传下去。后来被他爹接回城里,我还担心他忘了本呢。”
林清砚低下头,没说话。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偷偷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点凉,我用掌心焐着,想让他暖和点。
王婆婆看在眼里,没说啥,只笑了笑:“你们来得正好,明天陪我去上坟,给你师父烧点纸钱,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好。”
“哎!”我赶紧应下来,“我去买纸钱,买最好的。”
“不用买那些花哨的。”王婆婆摆摆手,“清砚写了些新戏文,烧那个就行。你师父这辈子就稀罕这个。”
晚上,我和林清砚挤在一张炕上。炕烧得热乎,我却睡不着,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发呆。
“紧张了?”林清砚转过身,在昏暗中看着我。
“嗯。”我老实承认,“怕王婆婆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才不会。”林清砚笑了,“王婆婆最疼我,只要我觉得好,她就觉得好。再说了,你这么好,她怎么会看不上?”
我心里甜滋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还是你好。”
第二天去上坟,雪下得不大,飘在身上凉凉的。师父的坟在半山腰,挺干净,像是常有人来打理。
林清砚把带来的戏文烧了,火苗窜得挺高,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他没哭,就站在那儿,轻声唱了段《风雨归人》,调子比在工棚里熟练多了,带着山风的清冽。
王婆婆站在旁边,抹了抹眼泪,又笑了:“你师父听见了,肯定高兴。”
下山的时候,王婆婆突然拉住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我。“这是我攒的一点钱。”她拍了拍我的手,“不多,你们拿去租个院子,别总在工棚里挤着。清砚这孩子,看着娇气,其实能吃苦,但咱日子得往好里过,是不是?”
我鼻子一酸,想把钱还回去,王婆婆却按住我的手:“拿着!就当我给你们的贺礼。以后常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比啥都强。”
回院子的路上,我攥着那个布包,心里沉甸甸的。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当成“自家人”对待,还是林清砚最亲的长辈。
“王婆婆真好。”我忍不住说。
“嗯,她一首都好。”林清砚看着我,眼里闪着光,“她认可你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根在工地上混了半辈子的钢筋,好像终于找到了能扎根的地方。
临走前,王婆婆给我们装了满满一袋子草药,说治跌打损伤特别灵,让我在工地上小心着用。又给了些晒干的野山菌,说炖鸡吃香。
“以后有空就来住几天。”她站在篱笆门口,拄着拐杖,看着我们走远,“院子给你们留着,啥时候来都有热炕。”
“哎!一定来!”我大声应着,眼眶有点热。
坐长途汽车回去的时候,林清砚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手里攥着王婆婆给的钱,心里踏实得很。
我想,这大概就是“见家长”的滋味吧。不用穿体面的衣裳,不用讲客套的话,就凭着一份真心,被人接纳,被人惦记,比挣多少工钱都让人高兴。
我低头看了看林清砚,他睡得挺香,睫毛上还沾着点雪花。我悄悄把他往怀里挪了挪,心里想,以后得更努力干活,早点租个院子,再带他来见王婆婆,让她看看,我们把日子过成了她希望的样子。
车窗外的雪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我知道,好日子,就像这太阳,慢慢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