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洪春英打了几次电话请陈竹去她家吃晚饭,陈竹都拒绝了。
最后,洪春英上门来请她。
陈竹心里想,不吃白不吃,管她心里怎么想的。
两个人挽着胳膊一路走一路说笑,她们看上去依然是亲密的朋友。
一进门,陈竹看到方文青和季长华坐在厅里抽烟,她甩开洪春英的胳膊,把脱了一半的鞋子又穿上,转身就要走。
“陈竹,陈竹,别这样!又不是仇人,难不成你们以后就不见了?进来!”洪春英抱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进来,又冲着厅里的两个男人说:“哎,你们两个把烟掐了。不知道陈竹怕烟味啊?”
“好,好。陈竹,坐。”季长华掐灭了香烟,起身打开窗户,示意陈竹坐在方文青的身边。
方文青也掐灭了香烟,但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陈竹。
陈竹没有理会两个男人,转身去了厨房。
“出去出去,别蹭一身油。马上开饭。”洪春英一挥手又把她赶了出来。
陈竹觉得有些尴尬,真想抽身离去。
可不知为什么,她在忍耐着,或者说她在期待着什么。
如果离婚对方文青来说是蓄谋己久的,那对陈竹只能说是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可事己至此,她也无能为力了。如果在季长华和洪春英的劝说下,方文青也表现出悔意,并哀求于她,是不排除她会原谅他的。
她期待的原谅他,并不是要重新接纳他回家,只是单纯地原谅,毕竟他们之间有女儿,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照顾了她二十年,她对他颐指气使了二十年。
饭菜上桌,洪春英有意让陈竹坐在方文青的身边,可陈竹在对面坐下了,她只好在她身边坐下,让两个男人坐在了一起。
“陈竹,你坐过来。我和文青这样喝酒不方便。”季长华也提议道。
陈竹没有理他,自顾自盛了一碗猪脚汤在喝。
洪春英看看大家,笑着说:“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先说了。陈竹,文青,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如果我说的不对,你俩也别介意。
我说你们俩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说办就办了呢?总应该等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啊,这算什么?就算我们这些朋友你们不放在心上,那依依呢?依依还不知道吧?
文青,别光顾喝酒,吃点菜。……喂,你们打算怎么和女儿说?
虽说依依己经是大姑娘了,可这样的事她毕竟没经历过,她想不开怎么办?她马上也要恋爱了,对她会有不好的影响的。
长华,喝慢点,别让文青喝多了。
文青,我们认识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除了陈竹装不下别人,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男人嘛,大度点,不管有错没错,你都认个错,服个软,在自己老婆面前有什么不能做的。
陈竹,你也别得理不饶人,意气用事了,趁现在还没人知道,赶紧给纠正过来。……快放寒假了,别因为你们的事,让依依不开心,女儿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电话铃声打断了洪春英的长篇大论,她拿起话筒,示意大家别出声。
“依依啊,在学校还好吧?……哦,你爸你妈啊,没到我家来。我下班的时候看到他们出去了。……没事啊!挺好的。放心吧!……你爸和你说的,嗨,傻丫头,那肯定是气话,受你妈欺负了呗,这你还不了解啊。好,我去看看他们。放心,不会有事的。”
洪春英放下电话,继续说:“方文青,你没事和孩子瞎说什么?害得依依担心!谎话我己经替你们说了,怎么圆就看你们自己了。”
那一晚,除了洪春英一个人在叨叨,其他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洪春英像幕独角戏的女主角,其他人只是背景,她按照自己的设定在卖力地表演。
最后,方文青酒喝多了,竟然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竹冷冷地看着方文青,看着季长华不知所措地在劝说着什么,看着洪春英也眼眶地站在他的身边,她竟然一点不为所动。
她的心里开始厌恶起这个男人,也为自己刚刚还因为离婚所涌出的那丝悔意而厌恶起自己。
她站起身,“我走了。”
陈竹在门边穿鞋子,季长华和洪春英把方文青架了过来,她瞪了两人一眼:“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和他己经离了。你们看着办吧,要不就把他送到店里去。我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陈竹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凉的夜风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突然觉得那个喝醉酒后嚎啕大哭的男人和她己经没有瓜葛,他们形同陌路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没有一丝的云,一钩弦月挂在天上,像一位少女的眼睛,清澈、柔和又饱含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孤傲和圣洁,离她不远的地方一颗星星眨着又大又亮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仿佛是为了吸引月亮的注意似的。
她使劲睁大眼睛搜寻了一遍,发现整个天幕上只有这一颗星星陪伴在月亮的身边,而它们又不是相守在一起的。
她突然有些感动,为这个美丽的夜晚,为这个美丽的夜晚的美丽的星空而感动,为唯一的月亮和唯一的星星而感动,为星月隔空相望的唯美而感动,为自己还有这样的发现和联想而感动。
她是一个简单的人,过舒心的日子,活下去而己,那些诗词歌赋浪漫情怀离她很遥远,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有某种东西蠕动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在沉睡中被唤醒,无限的感慨和不可名状的情愫涌上心头,泪水瞬间湿了她的眼眶。
她不明白,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对生活的不满充斥在她的每一天,可她从来没想过去改变,去打破,去重建,她就那么麻木地在这潭死水里沉沦,蹉跎半生。
她除了和方文青斗气外,就是得过且过地把工作完成,不读书不学习,只看一些消遣和娱乐的杂志消磨时光,没有抬头仰望过星空,没有安静地欣赏一次月亮,没有感受过西季轮回的变迁……她不清楚,她心里的那粒种子是遗失了还是被时间风化了?亦或是她从未萌发过?
她没有首接回家,而是随意地走出了小区。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暂时还不想回那套越来越寒冷的屋子。
己过了寒露时节,夜风中的寒气是一种湿漉漉的冷,黏在人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去,而且,越来越沉重,有入骨浸肌之感。
最近,她可能吃的太多,胃不太舒服,刚刚又吃得太油腻,冷风一吹,胃疼了起来。
她把风衣裹紧,双手抱在胸前,抵抗着。
她想,现在要是有个热水袋捂着,胃会好受些的。
想到热水袋,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方文青,过往的日子,只要她说胃疼,他就会给她装一个热水袋,用毛巾包好,塞到她的胸前。
虽然离婚了,他对她的好她是不会忘记的,也不会抹杀的,曾经的她也自认为这样的好会让他们过一辈子的,会让她爱上这个男人的。
可是,她为什么越来越讨厌这个男人了呢?
看着酒醉后呜呜大哭的方文青,她为什么不动一点恻隐之心,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呢?
仿佛二十年前,他“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的时候,结局就己注定。
只是当时小小年纪的她看不透这一点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