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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药瓶，有一只滚远了些，标签朝上，显然是抗焦虑药。旁边还有一只剥开三分之一的泡腾片包装，片剂散落，却并未服下。
她没有立刻去安慰他。
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的椅子坐下，手肘撑在膝上，望着对面楼的窗灯，嗓音极轻地说：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福利院有一节课，叫‘家庭认知’，老师让我们画‘爸爸妈妈’。”
江照影的背影没有任何反应。
苏郁禾却依旧缓缓说着，语气低缓却清晰：“别人画得快，我画得特别慢。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不知道该怎么画。”
她的手指轻轻捻着裤缝，眼神柔和得近乎自嘲：“我画了三次，第一次是两个穿警服的大人，第二次是护士装，第三次……是空白的两个轮廓。”
江照影终于缓慢抬起了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讲述勾动了某根沉睡的神经。
他睫毛颤了下，视线在暗中捕捉她的侧脸。
苏郁禾侧身望向他，目光平静，声音轻轻的：“后来我才知道，有些‘缺失’，是补不上的。你越想补，越会掉进那个缺口里。”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被压平过的A4复印纸，递到他眼前。
“这是我小时候画的‘爸爸妈妈’，福利院档案留底的复印件。你看，小女孩的手很短，但拼命要牵住两个人。”
江照影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张纸上。
纸上图画极为稚嫩，蜡笔线条弯弯扭扭，大人笑得夸张，小女孩头发画得像刺猬，脚下甚至没有地面，只是一片浮空的色块。
他盯着那张图，眸光蓦地一颤，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
“……我也画过。”他嗓音干涩，“小时候。我也画过这样的画。后来，被我自己撕了。”
苏郁禾看着他，没有追问。
只是将那张画轻轻推到他指尖边缘：“那就重新画。”
江照影怔住。
窗外的雨忽然停了，空气里残留的潮湿味悄然褪去，像是浓雾散开后的清晨。
苏郁禾从背包里抽出一只圆头笔和一张干净的纸，坐在他对面，低头在纸角画了一个简笔太阳。
她没有问他要不要一起，只是淡淡地说：“我小时候画的太阳，都是会笑的。”
江照影像是被她的动作牵引，也缓缓低头看向纸。
沉默片刻，他伸手接过笔，在纸的另一端，也画了一个圆，涂得歪歪扭扭，中间放了两颗点，弯出一个笑得有点歪的嘴。
“这是什么？”苏郁禾问。
他看着自己的涂鸦，语气低低的：“我画的太阳，也会笑。”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不约而同地轻笑。
那是一种极轻的笑，几乎不带声音，却像雨后第一缕阳光，缓缓照进这间昏暗的房间。
江照影抬头望向她，目光比之前清明了些，嗓音依旧微哑：“你为什么会来？”
苏郁禾答：“因为有人怕你出事。我也怕。”
江照影靠着墙壁，喉咙滚动一下，没有再说话。
他伸手，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叠成正方，放进桌边的剧本封面夹层。
苏郁禾看见他用黑笔在剧本扉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苏郁禾：第一个让我想活下去的“光”】
她没出声，只是在心底轻轻一震。
这不是情感泛滥的夜晚，不是诗意崩溃的戏码——这只是一场无声的共鸣，一场在深渊边缘短暂握住彼此手指的“救赎”。
苏郁禾本想离开，却被江照影低声唤住。
“等一下。”
他的嗓音依旧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戒备松动后的脆弱，像是浸水太久后剥落的旧墙皮，触一下就会碎。
她回头看他。
江照影没有看她，而是盯着窗外隐约泛起白意的天空，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问：“你演戏的时候……会怕吗？”
苏郁禾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他问的“怕”，不是舞台恐惧，也不是镜头焦虑——他问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不被理解、演得再好也像在“用脸撒谎”的那种虚空。
她沉默几秒，走回他身边，重新坐下：“我第一次上台，是在福利院的文艺汇演上，演一棵树。”
江照影转头看她，眼神略有疑惑。
“真的。”她唇角微弯，“还是个道具树，只能站在最边上。但我很认真——头一晚拿着手电筒对着镜子排台词。就两句：‘风来了，我的叶子在抖’。”
她顿了顿，低声：“可到我上场的时候，风扇坏了，没人给我‘风’。我还是说了那两句。下面没人笑，但也没人听懂。”
江照影看着她，眼中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
苏郁禾望着他：“我怕。怕演得没人懂。怕我的努力像那场‘没风’的树，一首演，一首站，但没人相信那是真的。”
他睫毛颤了一下，像是那根一首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我也怕。”他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知道吗？我上一次发作，是因为拍一场戏，导演说我眼神不够‘干净’。”
他咬着牙：“可我己经试了十遍，甚至晚上吃药让自己情绪归零，站在镜头前假装是个‘空壳’。我己经掏空自己了……可他们还是说‘不到位’。”
苏郁禾静静听着。
“他们说我演得太像‘有情绪的假人’。”他嗓音低哑，“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没有裂缝的干净’。我己经没有了。”
她眼神一动，缓缓道：“所以你把自己撕碎，让角色去撑起你。”
江照影侧头看她，一瞬间，那种被看透的惊慌让他眼底浮现微光。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苏郁禾声音轻得像风，“裂缝不一定是‘污点’，也可以是‘透光口’。”
江照影怔住。
“我以前一首以为，只有干净的、完美的、情绪统一的才叫好演员。”她笑了笑，眼神却坚定，“后来我才知道，真正动人的，是你演的角色，哪怕眼里藏着碎片，却依然试图撑起一个‘完整人设’。”
她从剧本里抽出那张纸，两人刚才画的“会笑的太阳”，纸张边角有些被指尖压弯的折痕。
“你画这个的时候，其实己经在演‘活下去的自己’了。”她声音很轻，“你现在只是把那个‘演’继续演下去。不是骗自己，而是……陪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