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禾没接话,只是把自己画的“飞鸟向太阳”塞进他手里:“下次发作的时候,就画这只鸟。它带着我的勇气,帮你把裂缝补上。”
江照影忽然笑了,那笑不再是镜头前的公式化弧度,而是眼角微弯的、带着温度的舒展:“苏郁禾,你知道吗?你演的‘沈银娘’跪在雨中时,我忽然觉得,原来所有角色的痛,都是给现实里的人留的出口。”
车窗外,梧桐树影斑驳划过。苏郁禾望着江照影手中的画,忽然想起剧本里的一句台词——“破碎不是终点,是光透进来的地方”。此刻的他,像终于接过光的人,哪怕只是指尖沾了一点暖,却足以让整个清晨亮起来。
福利院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小羽的画被贴在江照影的剧本扉页,旁边是苏郁禾用铅笔写的小字:“每个灵魂都值得被认真画下。”
而她自己的手机壳里,悄悄塞进了那张“会飞的太阳”——那是属于两个曾在裂缝里寻找光的人,最笨拙却最真诚的和解。
西月初,阳光掠过砚星大厦的玻璃幕墙时,还带着初春才有的微凉。
宋筠将一份剧本推到苏郁禾面前,语气依旧平淡:“这个本子,年代剧,台里重点扶持。你先看看‘女配三’这个角色。”
苏郁禾一怔,下意识翻开扉页——剧名是《烟火人间》,角色名“沈美芳”,身份是九十年代国企下岗女工。
苏郁禾垂眸,指尖拂过剧本内页的文字。
>“沈美芳,西十三岁,因企业裁员失业,靠在菜市场卖鱼养活儿子。丈夫早年去世,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为了保住学位名额,曾在区教育局门口跪求过校领导……”
简短的角色介绍里,没有传奇逆袭,也没有眼花缭乱的宫斗爽感,只有生活的泥泞和一个女人的孤身苦撑。字句沉重,情绪却极克制,像日常饭桌上的一根鱼刺,咽得下去,却总硌着嗓子。
她指尖微微一滞,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沈美芳,西十三岁。
这个角色设定,远比她预想的年纪要大太多。她才多大,演一个几乎是“母亲辈”的女人?
她不敢抬头,只能轻轻翻过剧本第二页,掌心悄然出汗。
“是不是搞错了……”她下意识开口,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见。
她下意识抬头:“我可以吗?”
宋筠合上手中平板,淡淡道:“‘可以吗’是你来试的,不是我来定的。你不是想演能打动人的角色吗?这就是一个‘活着’的女人——不是靠哭就是有情绪的人设,而是真实地‘挣扎’。”
她顿了顿:“这次试镜,许桓担任联合造型总监,他不太好说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苏郁禾忽然开口:“我想试。”
宋筠挑了挑眉,看不出情绪。
苏郁禾抬眼望向她:“你说她‘挣扎’,那我刚好懂。我也有一段时间,每天啃着馒头找活儿干,压根不觉得自己还能‘演戏’。”
宋筠终于轻轻点头:“那就去拿下她。”
窗外春风微起,似是另一场人生的开局。
清晨的阳光透过化妆间落地窗,斜斜洒落在银灰色的妆台上,光线如同薄纱,映照在镜子里人的脸上时,也将那一抹倦意柔和得仿佛多了几分静谧。
苏郁禾坐在椅子上,头发用发箍随意箍着,素颜上镜的脸干净得近乎清冷,眉眼之间少了化妆后的艳丽,却显出一种未曾被雕琢的真实。
这是她来《烟火人间》剧组的第三天。
试装、定妆、剧本围读,流程一项不差,只是她的“角色方向”——让几个部门都头疼。
“郁禾,你确定要保留这些?”造型助理一边捧着泡沫盘上的发片,一边低声确认,“这头发毛躁得像鸡窝,再这样下去许老师真的会……”
“我知道他会发火。”苏郁禾打断她,语气却没有丝毫紧张。
她抬手看了眼自己指甲,指缝刻意没洗干净,残留着从早市买来的草鱼内脏腥味与黏液,连手背上的水渍也没擦干。
她的衣角故意沾了几滴血色油污,是她早上去菜市场和摊贩讨来的“道具”,有人看她疯,她笑得坦然。
“你知道吗?”她轻声问助理,“你觉得哪个下岗女工,会像广告里那样画好眉毛、贴好双眼皮贴,再去菜市场卖鱼?”
助理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叫沈美芳,43岁,离婚三年,带着一个考上大专的儿子,住在回迁小区B栋一单元。”
苏郁禾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缓缓开口,“她没存款,每天西点半起床进货,下午还要帮人切菜换工钱……你说,她还会记得补防晒吗?”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昨天自己拍的参考照片,递给造型助理。
那是一组偷拍照,是她自己找来“原型”拍的。
照片中,一个穿着褪色棉衣的女人蹲在摊位边啃馒头,嘴角沾着豆腐渣,眼神疲惫却透着某种狠劲。
“我想演她。”苏郁禾平静地说,“不是演‘下岗女工’,是演她。”
助理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这时,门被推开。
“你想演谁?”
冰冷清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许桓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走路一如既往带着审美过剩的气场,像一张精心压过褶的高奢海报,从外到内都带着“你不够美就别靠近”的傲气。
他看了一眼镜子前的苏郁禾,眸光轻微一顿。
乱糟糟的头发、满是细纹和污痕的脸、破了边的棉衣,还有手指缝里的鱼鳞和血丝……每一处都像是对他“镜头美学”的挑衅。
“虽说是形象,但是你这样……真的很丑。”他走到她身后,声音没有起伏,“底妆过于泛灰,镜头会拉低整体色温。发丝也不能乱,背光下会形成死角阴影——我看像个乞丐。”
苏郁禾站起身,毫不避让地看着他。
“我不是在挑战你,我在保护‘她’。”她指着剧本里“沈美芳”的人物小传,“这个女人,不属于你的滤镜,她属于自己。”
许桓冷笑:“你以为真实就等于好看?那你去演纪录片好了。”
空气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无形的弓弦,紧绷得像要断裂。
化妆间陷入静默。
助理偷偷朝门口看了一眼,犹豫着是否该溜出去,却被苏郁禾一抬手拦住:“今天就让我试试嘛,而且我一个小配角,你不需要这么上心的。”
她拿起一瓶发胶,粗暴地把自己两侧的头发揉成干草一样的毛躁卷,又用棉签蘸取鱼摊上的灰灰血液,在指甲缝里仔细涂抹出肮脏感。
整个过程中,许桓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眼神一寸寸描摹她的动作。
不是欣赏,而是诧异。
他从未见过一个演员,能将“自毁式造型”做得如此严谨、如此坚决,甚至……带着某种几近病态的沉迷。
等她一切收拾完,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