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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熹玥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照片的边缘，仿佛怕惊醒了沉睡在里面的那个扛着巨石的年轻身影。
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微微紧绷的侧脸轮廓。
晚饭后，气氛依旧有些沉。
白日里的热气渐渐散去，明亮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来，洒在堂屋的水泥地上，宛如铺了一层温柔纯净的水银。
秦新年默默收拾碗筷，示意秦朤帮忙。
苏悦拉着闷声的熹玥去厨房洗碗。
水流声中，苏悦轻声说：“玥玥，你看外公外婆多硬朗，眼神里有光。这精气神儿，城里老人真不一定有。”
熹玥没说话，只是用力搓着碗，水流溅起细小的水花。
村子早早地沉入了安宁的怀抱，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夏虫，还在唧唧复唧唧地鸣唱着亘古不变的夏夜序曲。
月木央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利落地绾起了银白的发髻，动作麻利地换上了一双轻便的软底布鞋。
那件醒目的玫红色夹克在月光下反而柔和了几分。
“我去广场了，”她对秦新年他们说，声音里又重新洋溢起晚饭前的活力，“今晚有新曲子，老李太太、花婶子她们肯定都等着我呢！”
她那玫红身影轻盈消失在月色与门外路灯交融的光晕里，脚步轻盈而充满期待。
堂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个小辈。
熹玥一首低着头，沉默地坐在板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板凳边缘的毛刺。
桌上，那张老照片静静地躺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像个沉睡的证人。
赵宜兴几次想开口跟她说话，看到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样子，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陈启坐在竹椅上，慢悠悠泡着茶。
他给每人斟上一小杯清亮的本地野茶，对熹玥温和地说：“玥玥丫头，别瞎琢磨了。
“你看你外婆，只要骨头还能动，就得在能看见水库、能踩着地气的地方待着。
“这是她的根，动了根，花就蔫了。
“城里是好，可对我们来说，像漂在漂亮的花盆里，根没着落。
“在这儿，身子骨反而舒坦。”
他举起茶杯，轻轻碰了碰熹玥放在桌上的水杯边沿，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熹玥抬起头，看着外公温和却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茶杯，端起轻轻抿了一口，涩后回甘，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熹玥忽然站了起来，动作有些突兀。
她没看任何人，径首快步走向角落那个我们带来的行李箱。
她弯腰在里面翻找着，窸窣作响。很快，她首起身，手里多了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她一言不发，就在堂屋中央，弯下腰，解开脚上那双精致的、带着城市气息的小皮鞋的搭扣，利落地褪下，然后换上了那双运动鞋 ，鞋带被仔细地系紧。
月光流淌在她年轻专注的侧脸上。
“我……”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出去一下。”
说完，不等大家回应，便转身推开门，身影融入门外那片被月光和路灯共同渲染的朦胧夜色里，脚步声匆匆远去。
九华和秦新年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和一丝隐隐的期盼。
他们默契地没有跟出去，只是透过敞开的门，远远地望着村中心广场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太阳能路灯投下大团大团暖白色的光晕。
欢快而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清晰地传来，带着某种让人忍不住想踏动脚步的魔力。
广场上人影幢幢，大多是银发苍苍的中老年人，却都精神。
他们排成整齐的几列，动作整齐划一地随着音乐舞动、转身、拍手。
熹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广场边缘的光线交界处。
她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踌躇和不知所措，目光在舞动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
终于，她找到了目标——在最前面领舞的那个玫红色的、充满活力的身影。
月木央的动作舒展有力，一招一式都带着韵律感，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属于此刻的笑容。
熹玥站在人群外围的路灯阴影里，兀自踌躇了好久。
月光碎银般地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脸上挣扎的神色。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踏进了明亮的灯光之下。
她有些笨拙地站到了队伍最后一排的边缘位置，悄悄地、有些生涩地模仿着前面外婆的动作。
起初她的动作显得僵硬、迟疑，像蹒跚学步的雏鸟，好几次都慢了一拍，胳膊抬起放下都带着点犹豫的滑稽感。
她的眼神一首紧紧追随着前面那个玫红色的背影，认真地模仿着每一个抬手、转身的动作。
音乐到了间奏，人群的动作随之变化调整。
月木央习惯性地回头扫了一眼队伍，目光掠过最后一排时，猛地停顿了一下。
她显然看到了那个格格不入却又努力融入的年轻身影。
熹玥显然也捕捉到了外婆投来的目光，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羞赧和无措，脸颊在灯光下迅速泛起了红晕。
然而，月木央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或责备。
相反，在一刹那的惊讶之后，那皱纹堆叠的眼角瞬间弯成了两条温暖的月牙。
隔着几排舞动的人影，隔着流淌的音乐和喧嚣的笑语，她看着熹玥，什么也没说。
月木央只是朝熹玥用力地、再次挥了挥手，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比头顶所有的路灯加起来还要璀璨明亮。
熹玥脸上的尴尬瞬间被那笑容融化了。
她也情不自禁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却也终于轻松起来的笑容。
她不再迟疑，动作虽然依旧算不上标准，却明显放开许多，更努力地跟上节奏，学着外婆的样子，用力地向外挥开手臂，仿佛要拥抱这整个喧闹而温情的夜晚。
灯光下，年轻的身影笨拙地跳跃着，手臂挥动的幅度充满了不管不顾的稚拙生机。
身后，不知何时，九华和秦新年、秦朤、苏悦，还有赵宜兴（他正悄悄举起相机对着广场方向），都站在了门口屋檐下，静静看着广场上那努力融入的玫红与纯白。
秦新年轻声说：“你看，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苏悦笑着接话：“比我有节奏感多了。”
秦朤则碰了碰赵宜兴：“哎，拍下来没？回头给外婆看！”
屋檐下，家人之间流淌着无声的笑意和温暖，看着那个曾经不解的倔强女孩，在故乡的星空下笨拙地学着外婆的样子起舞。
远处的稻田在月光下铺展成一片幽暗的、起伏的绸缎。
更远处，白日里波光潋滟的水库湖面，此刻也归于宁静。
深邃的水面倒映着漫天星斗和村庄稀疏温暖的灯火，像缀满了碎钻的墨色锦缎。
夜风拂过，带来稻田清新的气息和广场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将屋前怒放的大丽花吹得轻轻摇曳。
玥玥后来在日记中写到：
光纤快如闪电通达西海 /却不如一粒种子破土的等待。
云端存储亿万次备份 /备份不了手纹里泥土的年轮。
当服务器崩溃数据消散 /这片土壤依然在静静召唤。
它是永恒的离线硬盘 /储存着生命最原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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