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玥和赵宜兴刚到乡下,月木央偷偷给九华发了一条信息:
九华,你放心两个孩子一起来的。
又在微信后面加了一个笑脸。
九华望着手机屏幕上母亲发来的信息,心里一阵慌乱:小赵没能劝住女儿,反而被收服了。
女儿熹玥放弃大城市高薪工作,带着男友回农村老家种地。
九华越想越生气气得睡不着觉,跟闺蜜海霞抱怨:“你说我辛辛苦苦培养她去读名校就为了当农民?”
海霞也没想到玥玥竟然能打破心里固有的常规,反其道而行之。
她思索了一下对望着九华,小心翼翼的说:“其实……孩子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并且……并且……”她不敢再往下说了,九华的脸色越来越沉。
“海霞,如果星辰和星画做这个决定,你怎么办?”
“她俩,g…”海霞的那个敢字生生给咽了回去“其实每个孩子心中都有自己对一件事情的价值观……反正她还没和你首接说,要不你先装作不知道,看看她和你怎么说。”
“她可能待不了两天就自己回来了……”海霞无力的劝道。
……
电话铃声突兀地刺穿了客厅午后凝滞的空气,像一根针扎破了虚假的平静。
陈九华正俯身侍弄窗台那盆品相极佳的春兰,细长的叶片被她擦拭得翠绿油亮,折射着窗外南市初夏过分耀眼的阳光。
真丝睡衣的袖子滑落一截,露出保养得宜的小臂,旁边小几上,一杯明前龙井氤氲着清淡的香气。
“喂?”她拿起手机,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姆妈!”电话那头传来女儿陈熹玥清亮的声音,背景音嘈杂得离谱,有陌生的犬吠,高昂的鸡啼,甚至还有拖拉机的突突声,活脱脱一场乡村交响乐。
陈九华下意识地蹙眉,远离了听筒:“玥玥?你这在哪呢?吵死了。”
“姆妈,我回老家啦!新乡大队!我和宜兴一起!”
熹玥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元气,穿透那些杂乱的背景噪音,
“我们决定啦!扎根农村!搞智慧农业!就留在外公外婆这!”
“咣当!”
精心擦拭的兰草盆从窗台上滑落,昂贵的紫砂盆瞬间西分五裂,泥土溅满了陈九华真丝睡衣的下摆和光洁的瓷砖地面。
碎陶片和乌黑的培养土狼狈地混杂在一起。
那精心呵护的叶片,被压在泥土下,脆弱得像一个骤然碎裂的梦。
电话从九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收到姆妈的信息,就该去阻止的,现在……现在……九华内心肠子都悔青了。)
熹玥还在那头喊着什么“前景”、“赋能”、“大有可为”,那些时髦又空洞的词句嗡嗡地钻进耳朵,却无法在空白一片的大脑里留下任何痕迹。
她僵在原地,睡衣上沾染的泥点湿漉漉地发冷,黏在皮肤上。
脚下是昂贵的兰花与破碎的紫砂盆遗骸。
目光越过这片狼藉,停留在对面墙壁上。
那里挂着她最珍视的一张合影——熹玥研究生毕业那天拍的。
照片里,女儿穿着宽大的硕士袍,戴着学位帽,捧着鲜花站在她和西装革履的丈夫秦新年中间。
熹玥笑容灿烂,眼神明亮,望向镜头的目光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憧憬。
那时,所有亲朋的祝贺都在耳边回荡:前途无量,天之骄子,大城市才是翱翔的天地……
而她,陈九华,教了一辈子书,拼尽全力,不就是为了让儿女飞出这土地,拥有自己当年渴望却未能企及的广阔天空吗?
可现在算什么?
扎根?农村?种地?!
一股灼热混杂着冰冷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模糊一片,墙壁上女儿自信飞扬的笑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剧烈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炸开,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眩晕袭来,她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单人沙发靠背,才勉强没有栽倒在那堆破碎的泥泞里。
地毯上的手机里,熹玥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带着年轻人才有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热烈:
“……姆妈?妈你能听见吗?信号不太好哎……我们刚租下大队废弃的果园,位置超棒!姆妈?……”
陈九华弯下腰,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捡起那部手机。
她终于将它拾起,艰难地举到耳边,嘴唇哆嗦着,积蓄了半生的期望、骄傲和一刹那的崩塌,最终凝结成一声凄厉的嘶喊,破口而出,带着血淋淋的绝望和不解:
“陈熹玥!我供你读名校,十几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让你回老家……当农民?!你对得起谁?!”
电话那头骤然寂静。
乡间的鸡鸣狗吠似乎也被这声质问冻结了。
死一样的沉默持续了几秒,只剩下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然后,熹玥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得可怕,却如同冬日冰层下的暗流:“姆妈,我是认真的。这是我的选择。”
电话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
陈九华慢慢地、慢慢地瘫坐在沾满了泥土的单人沙发里。
昂贵的真丝睡衣被揉皱,泥点刺目。
墙上那张毕业合影里熹玥的笑容,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嘲讽,静静地悬在那里。
客厅的阳光依旧明亮耀眼,却再也照不进她骤然冰封沉入黑暗谷底的心。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那单调的忙音,如同为她此刻崩塌的人生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