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顾一沉找到苏然的时候，苏然正披着祠堂破旧的帘子，百无聊赖地在祠堂里逛着。
苏然站在斑驳的壁画前，褪色的蓝布帘从肩头滑落一半，露出被雨水洇湿的衬衫领口，发尾滴着水。
苏然举着火把，仔细端详着墙上的画，画的是民国时期这个孙家多么辉煌的故事。壁画里有两个男女主角，他们似乎很恩爱。
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顾一沉那双焦虑的眼。
顾一沉见到苏然安然无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快步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
松明火把在骤起的风里剧烈摇晃，蜡油溅在青砖上烫出星点焦痕。
顾一沉的雨衣还滴着水，混着他急促的呼吸，在两人之间织成温热的雾。
顾一沉的下巴抵着她发顶，胡茬蹭过她额角，让她想起今早路过他窗前时，看见他在刮胡子，刀片在晨光里闪过冷光。此刻那冷光般的理智碎了一地，他的手臂像铁箍，箍得她肩胛骨发疼，却箍不住她胸腔里炸开的惊雷。
苏然被他突然抱住时，闻到了他领口混着雨水的皂角香。
只听啪的一声，耳光响起来时，手电筒掉落在地。苏然的手掌发麻，指腹还留着他脸颊的温度。
顾一沉的头偏向一侧，睫毛剧烈颤动，嘴角却扯出苦笑。
“记住你的身份，顾一沉。”她后退半步，后腰抵在供桌上，神像缺了的手臂正指着他们，像在无声谴责：“你是有未婚妻的人……”
顾一沉忽然抓住苏然的手腕，禁锢的她无法动弹，狂乱的吻落下，粗糙的胡茬痛得她皱眉。此刻两人相触的皮肤，像块烧红的炭。
“那不是我想要的。”顾一沉的呼吸扑在她耳垂上，带着山雨的腥甜，“对不起……”
话没说完就被苏然用力推开，苏然撞在壁画前的立柱上，震落的墙皮扑簌簌落在肩头。
“别说了。”苏然弯腰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顾一沉泛红的脸颊，那里有五道指痕，但依旧掩盖不住他眼里的风采。
手电筒泡了水彻底熄了，黑暗中传来他的叹息，混着远处林小夏的呼喊。
林小夏带着老孙头找到了他们，林小夏发了个定位给救援队，西个人就这样在祠堂里等人来。
林小夏手里的火把正照亮壁画中央的鎏金匾。“孙府鼎盛图”五个字被火光舔舐得泛着油光。
林小夏也对墙上的壁画产生了好奇，问村里的老孙：“这画的是什么？”
老孙头吧嗒着旱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别看画得气派，这墙里啊，埋着孙家最脏的骨头。”
他用烟杆敲了敲画中并肩而立的男女，烟油在杆头凝成褐斑，“看见没？这男的是孙家的家主，女的是他亲妹妹。那年月讲究父母之命，他本该娶镇里米商的女儿，偏生盯着自家妹子的枕头。”
顾一沉手里的手电筒突然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起方才抱苏然时，身上的皂角香，突然与老孙头话里的“脏”字绞在一起，拧成团解不开的乱麻。
“说是强取豪夺，实则金屋藏娇。”老孙头的旱烟呛得人想哭。
“对外称是远房表妹，关起门来……啧啧，妹妹的肚子大了三次，都用药水打了，最后一次血崩没救过来，就埋在祠堂后墙根。”
西人身上的湿气还没散，混着祠堂的霉味，焦木味里藏着说不出的腐臭。火把突然爆出个响，火星溅在“恩爱”二字上，烫出焦黑的洞。
林小夏的声音带着颤音：“然后呢？”
老孙头往地上磕了磕烟杆，烟灰落在“保境安民”的残匾上：“人在做，天在看。妹妹咽气那晚，天雷劈中了祠堂的旗杆，把'孙'字旗劈成两半。后来山贼一把火烧了半个庄子，剩下的族人死的死，逃的逃，谁也不愿提这档子腌臜事。”
顾一沉忽然动了动，他站在阴影里，半边脸浸在月光里，半边脸埋在黑暗中，好像自己就是老孙口中所说的那个“龌龊的人”，显得格外讽刺。
“你们看这壁画。”老人用烟杆指着女子手中的《牡丹亭》，“画工故意把书页画成《西厢记》的'酬简'折，暗讽他们苟合。可偏生这对兄妹，临死还抱着说'生不同衾死同穴'，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小夏忽然抓住苏然的手，掌心全是汗：“然然，我们出去等吧，这地方怪瘆人的。”
苏然却有些动容，声音轻得像雾般问道：“那为什么这个壁画，要把这当恩爱故事讲？”
顾一沉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老孙头往地上吐了口痰，痰渍在月光里泛着青：“人都爱听圆满的戏，谁管台子底下埋着什么。”他忽然转头看顾一沉，随口问道，“顾老师，你说是不是？”
空气突然凝固。顾一沉的睫毛剧烈颤动，半晌才听见他哑着嗓子说：“故事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往前半步，接过火把，照得壁画忽明忽暗，“而且有些事情，一脚迈空便是万劫不复，他也没得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