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林昭额角的碎发往下淌,在下巴处凝成水珠,“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回音。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与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蹲下身,银针在指腹间转出冷光,精准点在夜枭肩井、曲池、委中三处大穴。
指尖传来细微的阻力,像是刺入了紧绷的牛筋,又迅速滑入柔软的深处。
夜枭喉间溢出闷哼,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这三处都是运功要穴,被银针封死,他体内真气便如困在死胡同的野马,每一丝流动都撞得经脉生疼。
他咬牙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清晰,仿佛牙齿之间正摩擦着砂砾。
林昭能看见他后颈的银质项链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摇晃,那枚刻着血瞳图腾的金属牌上,还沾着刚才摔进积水时溅起的泥点。
金属在微弱灯光下泛着冷冽的灰白,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血瞳榜白银级杀手,就这?”林昭扯了扯嘴角,指尖叩了叩夜枭手腕的脉门。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敲击声低沉而规律,像打鼓的人在试探节奏。
他能感觉到对方脉搏跳得极乱,像擂在破鼓上的钝响——这是强行压制疼痛的迹象。
指尖传来的震动带着些许颤抖,仿佛在诉说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
老阁主说过,医者要像读古籍般读人,此刻夜枭的每一丝颤抖,都在他眼底成了会说话的脉案。
小七缩在墙角,膝盖抵着胸口。
雨水顺着他的衣领滴落,发出“滴答”的轻响。
他刚才被细钢丝勒得脚踝淤青,此刻正用染着泥的袖子拼命擦脸,却越擦越花,活像只被雨打湿的流浪猫。
脸上残留的泥水混合着眼泪,滴落在地面,留下几滴暗色痕迹。
林昭余光瞥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左手悄悄往腰间摸——那里鼓着个小硬块,应该藏着微型电击器。
他嗅到了一丝轻微的金属味,混杂着汗水和恐惧的气息。
“别找了。”林昭突然开口,拇指在银针尾端轻轻一旋。
银针微微震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夜枭浑身剧震,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你藏在鞋底夹层的麻醉喷雾,还有小七兜里的电击器,我在第二个岔口就摸走了。”他从裤袋里摸出两个小物件,随手抛进积水里,“血瞳榜现在收徒,连基础反侦察都不教了?”
夜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白银级杀手,他执行过二十七次任务,从未被猎物反制到这种地步。
更让他心悸的是眼前这个外卖员——刚才致幻散的雾气里,他分明看见对方在砖墙上摸了把青苔,却在转身时将青苔抹在了自己风衣下摆的金属扣上。
那一抹绿色还在鼻腔中萦绕,带着淡淡的腥涩。
那不是慌乱中的失误,是故意留下的追踪标记。
“你到底是谁?”夜枭哑声问,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裂痕。
那声音像是沙哑的琴弦,在风雨中断裂。
林昭没接话。
他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青瓷瓶,瓶身雕着缠枝莲纹,是青囊阁历代阁主传下来的药瓶。
瓶盖开启的一瞬,清苦的药香混着雨气钻进鼻腔——那是醒神散的味道,用龙脑、石菖蒲和微量曼陀罗花配的,能让人失去说谎的能力,也能让人痛到咬碎后槽牙。
“张嘴。”他捏住夜枭下颌。
手掌粗糙而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夜枭咬得死紧,腮帮子绷成铁疙瘩。
林昭也不恼,另一只手的银针轻轻戳了戳他“廉泉穴”——这是控制咽喉开合的要穴。
针尖刺入的刹那,一阵刺骨的酸麻从喉咙首窜后脑。
夜枭吃痛,本能地松开牙齿,黑色药丸便顺着舌尖滚了进去。
“现在,我问你答。”林昭退后两步,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
雨水渗入布料,贴着皮肤流淌,带来一阵阵凉意。
他的外卖服前襟还沾着刚才狂奔时蹭的墙灰,但脊背挺得笔首,像根立在雨里的青竹,“谁派你们来的?”
夜枭突然笑了。
他的笑混着血水,从嘴角漫出来,“血瞳榜的规矩...你该知道。”
“规矩?”林昭垂眸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这个时间点,苏棠应该己经睡了。
他想起三小时前给她送杨枝甘露时,她趴在奶茶店柜台前画的并购案草图,发梢还沾着草莓酱。
那种甜腻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记忆中,带着几分温暖。
如果苏氏集团真有人要动他,那苏棠...
“咔”的一声轻响。
林昭回神时,发现自己捏碎了石阶上的一块砖。
碎渣扎进掌心,他却没觉出疼。
那种麻木感像是从心底蔓延而出,压过了身体的知觉。
“你该庆幸,我现在没心思和你讲规矩。”他站起身,银针在夜枭“膻中穴”上轻轻一点。
这一针落下,如同雪地上踩出一道深印,药效顺着气血更快渗透。
夜枭的眼神开始涣散。
他盯着林昭眉间那颗红痣,突然想起十年前血瞳榜流传的传说:有个穿青衫的少年,用银针封了黄金级杀手的十二重楼,临走前说“医者只救该救的人”。
后来那杀手被废了武功,在暗网论坛发帖说,那少年眉间有颗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我们...是受命而来。”夜枭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目标...是你。”
“谁下的命令?”林昭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的语气像寒风掠过枯叶,带着压迫感。
“苏...苏氏集团。”
“轰”的一声,林昭耳中炸开惊雷。
他想起三天前在苏氏集团楼下送外卖时,看见的那个穿墨绿西装的男人——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块待宰的肉。
当时他只当是豪门子弟的傲慢,现在想来,那眼神里分明有审视和算计。
“具体是谁?”他按住夜枭“风池穴”,加大了点穴的力道。
指尖传来一阵温热,仿佛触碰到了对方灵魂的震颤。
夜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七终于忍不住了,他爬过来拽林昭的裤脚,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别问了!老大他——”
“闭嘴!”夜枭突然暴喝,溅出的血沫喷在小七脸上。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又变得空洞,“苏氏内部...有个白蛇组。专门...清理威胁。”
林昭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想起苏棠昨天在图书馆说的话:“我爸留下的医药厂,最近总丢核心配方。”当时她咬着笔杆皱眉的样子,像只被抢了鱼干的猫。
现在看来,那些丢失的配方,怕不是“白蛇组”在为除掉苏棠铺路?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他继续追问。
夜枭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林昭探了探他的脉搏——跳得越来越弱,是醒神散的副作用开始发作了。
再问下去,这人可能撑不过今晚。
“够了。”他收回银针,从怀里摸出颗白色药丸塞进夜枭嘴里,“这是救心丹,能吊半天气。”
小七愣住了:“你...为什么救他?”
“我只杀该杀的人。”林昭扯断捆着两人的细钢丝,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冰冷刺骨。
他转身往巷子外走,脚步声在雨幕里格外清晰。
走到巷口时,他突然顿住——地上有串新鲜的鞋印,42码,鞋底纹路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
这双鞋,他今天下午在苏氏集团顶楼见过,属于苏棠的二叔苏明远。
林昭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苏棠的。
最后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的:“昭昭,我在你常去的巷口奶茶店等你,给你留了热姜茶。”
他盯着消息看了三秒,突然加快脚步往奶茶店跑。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却清晰了心跳——老阁主说过,入世磨性,可他现在才明白,有些“性”,磨着磨着就成了命。
等他跑到奶茶店时,店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他推开门,扑鼻而来的不是姜茶的甜香,而是浓重的苦杏仁味——那是氰化物的味道。
柜台上摆着两杯姜茶,其中一杯还冒着热气。
杯底压着张纸条,字迹是苏棠的,却被血浸透了大半:“昭昭,小心白——”后面的字被血渍盖住了。
林昭摸向腰间——那里别着的银针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白色卡片,上面画着条吐信的白蛇。
雨还在敲着玻璃。
林昭捏紧卡片,指节泛白。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面被擂响的战鼓。
这一次,他不会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