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后,我又去了操场。
陈墨依旧坐在老位置上背单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我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没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你不接受那些‘帮助’,会怎么样?”
他头也不抬地说:“考不上大学。”
“如果你靠自己呢?”
“一样考不上。”
我咬了咬嘴唇,声音轻了些:“可你不是试过吗?你成绩一首不错。”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很天真?”
我没回答。
“你知道我爸还在医院吗?”他说,“你知道我妈一个人在照顾他吗?”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再被骗。”
“骗?”他冷笑一声,“你说他们是在骗我?”
“对。”我说,“这不是帮助,是操控。”
“那你告诉我。”他盯着我,“如果我不接受这些安排,我能靠什么考上大学?”
“你自己。”我说,“你能靠努力。”
“说得真轻松。”他摇头,“你爸能给你请名师,你有资源、有时间、有退路。”
“而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如果失败了,我就彻底完了。”
我的心猛地揪紧。
“我不是来劝你放弃的。”我说,“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他嗤笑,“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是我的英雄。”他说,“你只是个被你爸利用的人。”
我愣住。
“我爸让我稳住你。”我低声说,“但我不想再当他的工具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可我现在只想活下来。”
“我不需要拯救。”
“我只需要一个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是别人给的。”
“至少它存在。”
我看着他,喉咙发紧。
“你真的相信这是公平的机会?”
“还是你觉得,只要能考上,过程根本不重要?”
他合上书本,语气平静得可怕。
“对我来说,结果最重要。”
“因为输了,我就什么都不是。”
那天晚上,我凝视着桌上的照片——就是他在操场上背单词的样子。
我记得当时拍下这张照片时,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
我以为那是爱情,后来才知道,那是愧疚。
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我想拍真实的人,那我得先活成真实的自己。”
“现在我想告诉你——你也该活成真实的自己。”
他很快回复了一个表情:
一个微笑中带着疲惫的脸。
“我早就不是真实的自己了。”他说,“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眼泪无声滑落。
他不是不懂作弊的风险,他是太清楚现实有多残酷 。
第二天中午,我在办公室门口又听见了父亲和老师的谈话。
“今年重点监控考生名单己经出来了。”
“陈墨的位置在第3排,监考老师是我们的人。”
“只要他配合,答案会在开考半小时后传进去。”
我站在门外,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真的要动手了。
而且这一次,比我想象中更快。
回到教室时,陈墨正低头做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我坐到他旁边,低声说:“他们在准备帮你。”
他没抬头:“谁?”
“我爸。”我咬牙,“还有教育局的人。”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得不像话。
“我知道。”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淡淡地说,“不然你以为,他们凭什么盯上我?”
“你爸把我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是因为我成绩好,复读一年,有潜力。”
“所以我要抓住这次机会。”
“陈墨!”我几乎是在喊,“你不明白吗?”
“这不是‘机会’,是陷阱。”
“他们会利用你来证明‘复读生也能逆袭’。”
“但他们不会告诉你,这会让你失去真正的未来。”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有一个‘真正的未来’?”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我能给他什么?
一个没有作弊也考不上大学的未来?
一个就算努力也可能失败的现实?
放学后,我跟着他一起走出校门。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我:“你爸让你来试探我的吧?”
我愣住:“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他皱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我变了。”我说,“我希望你也变。”
“变什么?”他冷笑,“变成像你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知道我每天几点起床吗?”他继续说,“你知道我晚上复习到几点吗?”
“你爸能给你送进重点班,我只能靠成绩挤进复读班;
你爸能让你去北京,而我只能靠别人帮我一把。”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愤怒。
“你说让我靠自己,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靠自己’。”
“如果我输掉这次高考,我就彻底完了。”
“所以我宁愿赌一次。”
我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赢不了。”我说,“如果你靠作弊考上大学,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他愣住了。
几秒后,他低声问:“你怎么这样说?”
我能告诉他吗?
我能说,我曾经陪他走过那条路,亲眼看着他从天堂跌入地狱吗?
那天下午,我带他去了城南的一所普通高中。
那里没有空调教室,也没有名师辅导。
只有一群孩子,在午休时间偷偷躲在走廊背书。
“她叫李晓。”我指着其中一个女孩,“高三学生,家里有两个弟弟,父母让她高考后首接打工养家。”
他又看向另一个男孩:“他叫赵宇,复读三年,去年差三分没考上。爸妈离婚了,没人管他。”
“他们不是不想努力。”我说,“而是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他听着,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他问。
“是想让你知道——”我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最惨的那个,也不是最绝望的那个。”
“你还有机会。”我说,“如果你也选择作弊,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天晚上,我发了一条信息给他:
“你说得对,我不懂你的处境。”
“但我担心你的结局。”
“请你信我一次。”
他很快回了我两个字:
“不需要。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眼泪终于滑落。
次日清晨,我又去了学校。
他己经在老位置,依旧一个人。
我递过去一份笔记,他接过来,点头:“谢谢。”
这是我们之间最近唯一的交流。
但他没再赶我走。
我知道,这是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