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白云庵的银杏又染成一片金黄。陈知画手持扫帚清扫落叶时,忽见庵门处闪过一抹熟悉的玫红色身影——小燕子抱着刚会走路的幼子,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东儿,永珹与福尔康正抬着食盒,里面装着江南新制的桂花糕和梅子酒。
"师傅!我们又来啦!"小燕子的声音清脆如铃,惊起檐下白鸽。她将孩子递给永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静慧师太跟前,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西哥特意找苏州师傅做的枣泥酥,您快尝尝!"
陈知画望着这热闹场景,手中扫帚不觉停了下来。自那次和解后,小燕子每月都会来白云庵,有时带着绣样教她女红,有时讲着农庄趣事逗她发笑。庵里的小沙弥们也渐渐与永珹的孩子熟络,常追着东儿学骑马射箭的招式。
"知画姐姐!"东儿举着刚折的银杏叶跑来,"我教弟弟认树叶呢!你看这像不像扇子?"孩子纯真的笑容让陈知画眼眶发热,她蹲下身将叶片别在孩子发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绵忆幼时的模样。这些日子,永琪常带儿子来庵里,绵忆总爱黏着她讲佛经故事,小手还会偷偷往她袖中塞糖炒栗子。
正说着,庵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永琪翻身下马,怀中抱着个精致的檀木盒:"皇阿玛听闻西嫂又来,特命人送了宫里新制的香粉,说是比西域进贡的还要细腻。"他将盒子递给小燕子时,目光不经意间与陈知画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坦然。
静慧师太望着这满堂的欢声笑语,轻轻敲响木鱼。梵音袅袅中,陈知画忽然想起初入庵堂时的满心怨怼,再看如今檐角晃动的铜铃、石桌上摆着的家常茶点,忽然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安宁。
暮色渐浓时,众人在庵堂前燃起篝火。福尔康弹起随身带着的胡琴,永珹轻声和着曲调,小燕子兴致大发,拉着陈知画跳起了江南的踏歌舞。火光映着她们的笑脸,惊得竹林里的夜枭扑棱棱飞起,却又被孩子们的笑声重新安抚。
永琪站在一旁,看着儿子追着东儿绕着篝火奔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景阳宫暗自神伤的夜晚。命运的轨迹如此奇妙,曾经剑拔弩张的众人,竟能在这方小小的庵堂里,寻得真正的圆满。
当月光爬上庵顶,小燕子倚在永珹肩头,望着满天繁星喃喃道:"西哥,你说这算不算苦尽甘来?"永珹揽紧她的腰,怀中的孩子正抓着他的衣襟酣睡。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与庵中传来的木鱼声交织,在这宁静的夜里,谱写出一曲独属于他们的,关于宽恕与新生的歌谣。
岁月在白云庵的晨钟暮鼓中悄然流逝,转眼又是三年。这日清晨,陈知画如往常般在菜园中侍弄新栽的菜苗,忽听得庵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她首起腰,望见八抬大轿缓缓停在石阶下,轿帘掀开时,一袭明黄衣角映入眼帘——竟是乾隆亲临。
"皇阿玛!"小燕子欢笑着从轿中跃出,怀中抱着刚满三岁的幼子,粉雕玉琢的孩童学着母亲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喊着"皇爷爷"。永珹快步上前搀扶,东儿则牵着绵忆的手,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去追庵里的野猫。
乾隆拄着檀香木杖,目光扫过修缮一新的白云庵,最后落在陈知画身上。昔日艳丽的陈家小姐,如今素面朝天,粗布衣裳下的身姿却比从前挺拔。"你瘦了。"他轻叹一声,陈知画慌忙跪地行礼,额间沾着的草屑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静慧师太闻声而出,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皇上大驾光临,老尼有失远迎。"乾隆望着眼前的尼师,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雪夜,太监来报"弃婴被白云庵收留"的场景。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竟让皇家血脉与佛门清净之地结下这般缘分。
"传膳吧。"乾隆挥挥手,侍卫们抬着食盒鱼贯而入。翡翠碗里盛着江南进贡的莼菜羹,金丝笼屉中蒸着蟹粉汤包,却不及小燕子从袖中掏出的烤红薯来得。"皇阿玛,这是我在农庄烤的!"她掰开红薯,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西哥说,比御膳房的栗子糕还香甜!"
众人围坐在石桌旁,乾隆咬了口红薯,甜香在舌尖散开,恍惚间忆起小燕子初入宫时,偷藏在袖中的糖炒栗子。那时的她桀骜不驯,如今却己为人母,眉眼间尽是温柔。他转头看向永琪,儿子正细心地给绵忆擦拭嘴角,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陈知画——她正将剥好的虾仁喂给庵里的小沙弥,神情专注而平和。
"知画,"乾隆突然开口,惊得众人放下碗筷,"陈家上书,愿为你请一道度牒。"他着手中的玉扳指,"若你愿意,便可正式出家。"
庵内突然寂静,唯有风穿过银杏叶的沙沙声。陈知画垂眸望着手中的竹筷,三年前的不甘、悔恨、挣扎,此刻都化作平静的涟漪。她抬眼望向小燕子,后者正冲她眨眼,目光里满是鼓励;再看永琪,他轻轻点头,眼神中带着释然。
"谢皇上恩典。"陈知画缓缓起身,"只是...弟子尚有心愿未了。"她走向屋檐下挂着的铜铃,指尖抚过斑驳的纹路,"愿留在白云庵,为皇家祈福,也为过往赎罪。待绵忆成家立业,再行剃度。"
夕阳西下时,乾隆的仪仗缓缓离开。小燕子骑在马上频频回头,看着庵前挥手的众人渐渐化作小点。怀中的孩子突然指着天边的晚霞:"娘,像...像糖!"永珹伸手将妻儿揽入怀中,笑道:"明日便让厨房做晚霞酥给你吃。"
夜色笼罩白云庵,陈知画在佛堂抄经。烛火摇曳间,静慧师太放下手中的念珠:"你可知为何皇上今日亲来?"她取出泛黄的卷宗,"当年收留小燕子的记录,皇上一首收在乾清宫的暗格里。"
陈知画望着纸上歪斜的字迹,突然轻笑出声。命运将她们捉弄,又用时光将裂痕缝补。远处传来永琪教绵忆念书的声音,混着庵外的虫鸣,在月光下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众生皆苦,唯善可渡",墨香飘散间,窗外的银杏叶正悄悄染上第一抹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