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道踏着寒雾而来,宽大的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眯着眼打量独自立于崖前的俞珩,又往洞内张望了一番,随口问道:
“圣女呢?”
俞珩执礼甚恭,声音温润如常:
“圣女修炼有些疲乏,暂时歇下了,弟子代她向长老致歉,还望长老见谅。”
钟灵道眉毛一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嘿?”他绕着俞珩踱了半步,似笑非笑,
“老夫记得,圣子从前与圣女可是鲜少交谈,怎么如今......”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这般亲近了?”
俞珩轻笑,眸中闪过一丝追忆:
“长老说笑了,从前总觉得处处不及圣女,连开口都显得冒犯,自然......”他顿了顿,
“往来便少了些。”
钟灵道目光如炬,仔细端详着俞珩的神情,斟酌道:
“听圣子这意思......是觉得如今能比肩圣女了?”
“至少,“俞珩抬眼,目光清正平和,
“能与之并立。”
“好!好!”钟灵道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崖上积雪簌簌落下,他重重拍着俞珩的肩膀,力道之大大能让寻常弟子踉跄,
“你能这般想,老夫就放心了!先前还担心你心思过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说着,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
“其实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是修为暂时落后些吗?以你的天资,潜心修行个百八十年,将来接掌紫府大位时......”他大手一挥,
“这偌大圣地,还不是任你施为?把心放宽,比什么都强!”
俞珩含笑颔首:
“长老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钟灵道满意地捋着胡须。
“咳咳。”钟灵道清了清嗓子,神色肃然地整了整衣袖,目光郑重地看向俞珩:
“此次前来,确实是有几件要事需与你交代。”
俞珩立即端正身形,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长老请讲。”
钟灵道缓缓道来:
“前些时日,圣主亲自率领我等擒获了两名大寇,不仅追回了失窃的五百万斤源,还额外缴获了巨额战利品。”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按理说,此事既已圆满解决,圣子你应当无碍了......”
俞珩敏锐地察觉到钟灵道话中的迟疑,适时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钟灵道轻叹一声,眉头微蹙,
“圣地内一些老家伙口口声声‘有过不惩,威坠令废’”他忽然提高声调,
“其实这事能怪你吗?分明是徐载荣那老小子贪得无厌......”话到此处,他似觉失态,摆了摆手,
“罢了,不提这个,总之决议已定,你的月俸将被扣除,用以慢慢填补那五百万斤源的缺口。”
俞珩闻言,险些笑出声来,连忙抿紧嘴唇作沉思状
他暗自盘算:虽不知圣子具体月俸几何,但参照许长渊每月一千斤源的标准,想来也不会多出太多。
这个惩罚着实耐人寻味,他来紫府圣地将近半月,所接触之人无不彰显着“紫府圣子”这四个字的分量,想要源石不知多少人排着队要进献。
这般惩戒,倒像是走个过场......
钟灵道见他低头不语,和颜悦色地宽慰道:
“圣子也不必为日后修行用度担忧,圣主明察秋毫,虽未明言,但必定会通过其他方式补偿于你......”
俞珩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如水。
“还有一事更为棘手。”钟灵道神色突然转为凝重,周身紫气涌动,压低声音,
“王承渲那小子借题发挥,言你未于朔漠城死战,阻贼不力,乃是无能之象,不足以担当圣子之位,在暗中推波助澜,底下弟子皆被煽动。”
钟灵道袖袍翻卷,数道紫气在虚空中交织,渐渐凝成几位年轻修士的虚影,或负剑而立,或手持玉简,个个气度不凡。
他冷哼一声:
“数个所谓的‘候补圣子’被他们选出,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实则是要动摇你的地位,圣主虽未表态,但依老夫看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俞珩目光扫过那些虚影,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无非一战,他们会是我未来的助力。”
平淡的一句话,却透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这种气魄是钟灵道之前从未在自家圣子身上感受到的,他惊讶于圣子的巨变,迟疑道:
“圣子你......最近有何际遇?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俞珩笑而不语,忽然抬手,刹那间,一道鎏金门户在他头顶轰然洞开,万千金色符文化作实质的兵戈垂落。
门户中传出金铁交鸣之声,似有百万神兵在相互碰撞,每一枚字符都如利刃般锋芒毕露,在虚空中划出细密的裂痕,凛冽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刺得人肌肤生疼。
“这...这是......”钟长老声音发颤。
他须发皆张,双目圆睁到极致,他运足目力想要参透那些金色符文,却见那些字符时而如游龙摆尾,时而似鸾凤回旋,看得他双目酸涩,泪水长流也难解其意。
金色洪流如天河倒悬,在俞珩周身流转不息,他指尖轻挑,一枚字符便化作实质的金页悬浮掌心,其上道纹如龙蛇游走,散发着亘古苍茫的气息。
“大梦千古,弟子偶得妙法。”
俞珩话音未落,钟灵道已如猛虎般扑来,两米高的身躯投下厚重阴影,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扣住他肩膀,目光灼灼:
“请圣子细细讲来!”
俞珩不疾不徐,将金页递过,开口向他讲述了自己驻守巨型源脉最底下之时,无意间意识进入一片奇异之地,如在梦中经历一世,醒来时得到了传承。
钟灵道听完,郑重接过,手中一沉,那金页不过三寸见方,却重若山岳,定睛看去,其上铁画银钩的经文竟在不停变幻,时而如星河轮转,时而似万剑归宗。
他凝视掌心金页,顿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那些字符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万千金色游鱼在他识海中翻腾,以他的境界都觉得如同雾里看花般懵懂,口中喃喃自语:
“往昔曾闻世人偶入玄微空明之界,得上古先圣心魂传承,不意圣子竟亦逢此奇缘,妙哉妙哉......”
突然,老长老仰天大笑,声震寒崖,他硕大的手掌重重拍在俞珩肩头,
“好啊!圣子好啊!”他嘴角咧的合不拢,
“得如此惊世传承,老夫相信你终有一日能率领紫府圣地君临东荒!”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将金页郑重塞回俞珩手中:
“这种成句的经文你以后就别再拿出来了,一两式散招足矣,此事我得去跟圣主汇报一下,哈哈!”钟灵道抚掌大笑,眼中精光闪烁,
“老夫就等着看那些跳梁小丑如何收场!”
他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从袖中祭出一物。
只见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悬浮于掌心三寸处,在虚空中滴溜溜旋转。
通体如熔金浇筑的赤晶,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火纹,似有千万道裂纹在丹体中游走,却又在微光下凝成流动的脉络。
丹丸边缘泛着一圈琥珀色的光晕,宛如被烈焰炙烤的琉璃,每一次跳动都迸溅出细碎的火星,宛如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里震颤。
澎湃气血之力从丹体深处喷涌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赤红气旋旋环绕丹体。
裹挟着霸道的药香,连周遭寒冷的空气都被烘得发烫,隐约能听见丹药内部传来如战鼓擂动的低沉轰鸣,仿佛封印着一头上古火麒麟,正在撞击囚笼。
俞珩目光一凝,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长老......这是何物?”
钟灵道见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这枚焚天战心丹服之可激发战意如虹,令肉身如精钢淬火,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战力。”他取出一个通体莹白的寒玉瓶,将丹药小心纳入其中,
“本是老夫担忧你不敌候补圣子特意准备的,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随手一抛,玉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俞珩抬手接住,掌心顿时传来一阵灼热,他能清晰看到丹药内部如岩浆般流动的能量,每一次脉动都让玉瓶微微震颤,仿佛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狂暴的药力隔着瓶壁都能感受到,像是握着一道随时可能爆发的雷霆。
“多谢长老厚赐。”俞珩郑重收好玉瓶,深深一揖,
“让您如此费心,弟子实在......”
“行了行了,”钟灵道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却掩不住眼中的欣慰,
“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这个老头儿忽而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花白的眉毛跟着抖了抖,
“老夫这个人啊......”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一向输不起,尤其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得志猖狂、耀武扬威的样子,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
在俞珩惊讶的目光下,他左手掐了个玄妙法诀,一道紫气突然自他掌心冲天而起。
俞珩不由得后退半步,只见那紫气中缓缓浮现出一柄通体晶莹的紫玉小斧,虽只有巴掌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帝王威压,仿佛有真龙盘踞其上。
斧身以整块九天紫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如脂,内里纹理间流淌着金红色的光晕,宛如凝固的龙血沁入玉髓。
圆形的刃口是打磨得薄如蝉翼的紫玉晶,九道栩栩如生的金龙纹路正在缓缓游动。
每一条金龙都鳞爪分明,龙首傲然昂起于斧背,龙尾蜷作刃尖,鳞爪毕现间缠绕着实质化的皇道龙气,如金色烟霞般袅袅升腾,每一缕龙气都凝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斧柄雕琢成盘龙之形,紫水晶的龙睛镶嵌其中,眸光流转,仿佛君王怒视,斧身周围隐隐浮现出模糊的帝冕虚影,龙气翻涌间,空气中回荡着若有似无的钟鸣鼎食之音。
钟灵道指尖轻弹斧身,顿时激起一阵清越的龙吟,如九天雷动,似真龙长啸,震得四周虚空都泛起涟漪,他嘿嘿一笑:
“这次比斗从头到尾可都没说过不许用法宝!”说着将紫玉小斧往前一送,
“这把盘王钺可是老夫费了好大功夫从徐载荣老小子那里敲诈到手的,就是为了保你万无一失。”
斧身在辉光下流转着妖异的紫芒,九道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斧刃上游走盘旋,钟灵道拍了拍俞珩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只管放手施为,哪怕打死了人也没事,自有老夫与他们扯皮!”
俞珩双手接过盘王钺,顿时感觉一股浩瀚的龙气顺着手臂涌入四肢百骸,他对钟灵道再拜:
“弟子多谢长老!”
“走了!哈哈哈!”
话音未落,钟灵道大笑三声,袖袍一振,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璀璨的紫虹冲天而起,唯余笑声如雷霆炸响,在寒崖绝壁间来回激荡,震得崖顶积雪簌簌落下。
俞珩返回风洞时,明珠的光晕正斜斜映在玉榻之上。
紫霞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以手支颐,柔柔斜倚在塌边,她淡紫色的纱裙如流水般铺展开来,在玉榻上漾出层层涟漪,裙摆处绣着的银丝鸾鸟纹在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去。
美人修长的颈项微微低垂,露出一段如新雪般莹润的肌肤。
散落的青丝垂在腰间,有几缕调皮地滑入微微敞开的衣襟,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轮廓,她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绕着发梢,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三月枝头初绽的桃瓣。
那张天生带着轻愁的玉容此刻更添几分朦胧,黛眉如远山含雾,杏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冰壁,眸光却似穿透了冰面。
樱唇微启,似乎要叹息,却又化作一缕轻轻地、幽兰般的吐息,从侧面看去,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衬得她愈发楚楚动人。
玉足半掩在裙裾之下,只露出一点莹白的足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榻沿,整个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与哀愁,偏又在这不经意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俞珩的脚步声在冰面上碾出细碎的咯吱声,紫霞这才如梦初醒,转头望来时的眸光,似寒潭映月,清冷中漾开一丝涟漪,见俞珩面上带笑看她,她又把视线微微低垂。
“圣女睡得可好?”俞珩拂袖坐在榻边,衣袍与紫霞淡紫的裙裾在玉榻上叠出一小片阴影。
紫霞玉足往里缩了缩,雪白的足弓绷出优美的弧度,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她抿了抿唇,
“得圣子庇佑,紫霞自然寝寐安和。”
这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俞珩眼底笑意更深:
“能助圣女安寝,乃我之幸也,”他向前倾身关切道:
“若圣女欲再得此等清眠,我自当随时效犬马之劳,绝不敢辞。”
紫霞指尖反复捻着衣襟,琼鼻微不可察皱了皱,最终偏过头去,
“圣子无理......”忽觉身侧温度升高,俞珩竟又坐近半尺。
俞珩含笑:
“修行至深处,情难自己,圣女不也是如此吗?”
紫霞却似未闻,不自在地往榻边挪移,淡紫纱裙在玉塌上拖出窸窣声响,
“相隔寸许即可......”声音轻得似新莺初啼,
“圣子不可再逾矩。”
俞珩挑眉:
“此方玉塌乃我禁闭所栖。”他指尖轻点榻沿冰纹,
“圣女怎的反教我莫越雷池?”
紫霞蓦然回首,她雪腮微鼓,眸中泛起罕见的执拗:
“此物本是我遣人所赠。”葱指在榻面划出一道莹紫光痕,
“圣子说我划不划得界限?”
“哈哈哈!”俞珩抚掌大笑,竟真的一掀衣摆盘坐于地,
“圣女果真是妙人也!”他指着紫霞,
“今蒙圣女赐坐冰面,不知何日得邀登榻?”
紫霞雪腮骤然飞红,一抹胭脂色从耳尖一路蔓延至锁骨,在莹白的肌肤上晕开一片霞光,“腾”得一下站起来,淡紫纱裙如流水般从玉榻倾泻而下,
“圣子无理!”这句娇叱带着几分颤音,尾音尚未落定,她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紫虹破空而去。
起身太急,发间玉簪“啪”地坠在冰面,青丝如瀑散开,在风中扬起一道墨色弧光,隐约露出后颈处一小片细腻如瓷的肌肤。
俞珩抬手接住一缕飘落的发丝,还带着她特有的暖玉香,抬眼时,只见那道紫虹在寒崖转弯处慌不择路地撞碎几根冰棱,晶莹的碎冰如星雨纷落,映着虹光煞是好看。
榻边雪白罗袜半掩,袜口丝线绣着小小的紫莲,此刻正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俞珩弯腰捡起,忽的抿唇笑道:
“圣女贴心,担心我受寒,此物踏雪无痕,正合小道立于冰面。”
“哈哈哈......”俞珩摇头晃脑,自谓得趣,笑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