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身后通道深处传来的闷响,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呜咽,裹挟着喷涌的烟尘碎石,狠狠撞在亡命攀爬的西人背上!宋慈死死护住意识模糊的苏瑾,用后背硬抗了几块飞溅的灼热碎石,火辣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赵虎拖着昏迷的衙役,巨大的身躯在狭窄通道里显得格外笨拙,每一次落石的撞击都让他口鼻溢血。
头顶那点微光,如同地狱尽头唯一的救赎,在弥漫的尘埃中艰难地指引方向。每一次手脚并用的攀爬都耗尽气力,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吸入滚烫的尘埃和尚未散尽的幽蓝粉尘。
不知挣扎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光!出口!”赵虎嘶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头顶的微光骤然扩大!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久违的空气猛地涌入通道!
西人连滚带爬,带着满身的血污、尘土和灼痕,狼狈不堪地从秘道出口——张府内库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坍塌处——扑了出来!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阳光!刺目的、炽烈的夏日阳光,穿过库房残破的窗棂,狠狠刺入他们适应了绝对黑暗的瞳孔!众人下意识地闭眼,剧烈的刺痛感伴随着劫后余生的眩晕,几乎让他们再次昏厥。
库房内一片狼藉。之前为阻挡秘道虫潮堆积的杂物早己被爆炸震得七零八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驱虫药粉的刺鼻气息。幸存的几名衙役守在洞口附近,个个带伤,脸色惨白,看到宋慈等人出来,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大人!夫人!赵捕头!”衙役们挣扎着围拢过来。
宋慈强忍眩晕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坐起。他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看向苏瑾。苏瑾脸色苍白如纸,肩头被那恐怖射线擦过的伤口焦黑一片,气息微弱。宋慈心头一紧,立刻探手搭上她的脉搏。
“脉象虽弱,但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及筋骨,需立刻救治!”宋慈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厉声道,“速传医官!封锁张府!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伤者集中救治!赵虎,你……”
他看向赵虎,这位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也到了极限,半跪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
“卑职……撑得住!”赵虎咬着牙,挣扎着站起,眼神依旧锐利,“大人有何吩咐?”
宋慈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内库,最终定格在库房中央——那里,之前存放诡笑玉观音的紫檀木底座依旧空着。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深渊之底那崩塌的青铜巨门、张福尸体上刻下的“心即渊”、那张被腐蚀的暗金箔片上冰冷的箴言……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
“圣躯不灭,真灵永存……”宋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深渊巢穴虽毁,但‘圣躯’……绝不止那一个!张府……张承嗣的书房……那里才是所有线索的起点!”
他猛地抬头,眼神如同燃烧的冰:“赵虎!点齐还能动的人手!随我去书房!立刻!”
赵虎没有任何犹豫,强提一口气:“是!”
留下人手照看苏瑾和重伤者,宋慈在赵虎和两名伤势较轻衙役的搀扶下,踉跄着穿过一片狼藉的回廊,再次踏入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书房。
书房内,一切似乎与他们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浓黑的墨渍依旧污损着紫檀木书案和账册,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杏仁辛辣气。张承嗣的尸体依旧僵坐在太师椅上,凝固着那惊骇的诡笑,左手死死按在心口。
然而,当宋慈的目光扫过书案角落,那方沾染墨渍的紫袍端砚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端砚的位置……被人动过!
之前苏瑾检查时,是将砚台翻转查看底部幽蓝金属片,随后便放回原处。但此刻,这方沉重的端砚,竟然微微偏离了原本的位置,砚池内半干的墨汁边缘,似乎还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指印刮痕!
有人进来过!在他们被困深渊之时!
宋慈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圣殿的触手,竟能在府衙重重封锁之下,如入无人之境?!
“搜!仔细搜!一寸都不要放过!”宋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赵虎和衙役立刻行动,强忍伤痛,仔细检查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书架、博古架、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
“大人!这里!”一名衙役突然在书房内侧、靠近一排书架的墙角低声惊呼。他指着墙角一块不起眼的青砖地面。
青砖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之上,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带着湿泥痕迹的脚印!脚印的朝向,正对着那排书架!
脚印很新!绝非他们之前勘查所留!
宋慈立刻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脚印不大,略显纤细,像是女子或少年的尺寸。鞋底纹路奇特,并非寻常布鞋或官靴,倒像是某种……软底快靴?湿泥的痕迹带着一股淡淡的、奇特的腥气,并非花园泥土,倒像是……河泥?
“书架!查书架!”宋慈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射向那排书架!
赵虎立刻带人将书架上的书籍、卷轴小心搬下。当书架中间一层被清空后,宋慈锐利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书架背板上一处极其细微的异常——一块木板与其他地方的榫卯接缝处,颜色似乎略深,像是被反复摩擦过!
“撬开它!”宋慈下令。
衙役用匕首小心插入缝隙,用力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长约一尺、宽约半尺的背板应声向内弹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隐藏的、仅能容一只手探入的暗格!
暗格内,空空如也!
但暗格底部的木板上,却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碎屑!碎屑旁边,还有几点同样微小、深褐色的、质地坚硬的石香碎屑!
“又是幽蓝金属和石香!”赵虎倒吸一口冷气。
宋慈的眼神却更加冰冷。他伸出左手食指,极其小心地,在那几点幽蓝碎屑旁轻轻一抹。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砾般的触感,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滑腻的……油性残留!
“是蜡……暗金蜡丸的蜡屑!”宋慈的声音斩钉截铁!有人取走了暗格里存放的东西,并且就在不久之前!取走时,不慎蹭落了依附在物品上的幽蓝金属碎屑、石香碎屑以及……暗金蜡屑!
暗格里原本存放的是什么?新的蜡丸?圣殿的信物?还是……指向下一个“圣躯”或“玄渊”坐标的关键物品?
宋慈的目光缓缓移回书案后张承嗣的尸体。那凝固的诡笑,按在心口的左手……一个冰冷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赵虎,”宋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扶我过去。我要……再验张承嗣!”
赵虎和衙役都是一愣。尸体早己验过,死因明确,氰毒气杀,心脉痉挛窒息。还有什么可验?
宋慈没有解释,在赵虎的搀扶下,踉跄走到张承嗣的尸体前。他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探向了张承嗣死死按在心口的左手!
他要掰开那只手!
“大人?”赵虎不解。
“圣殿以蜡丸索命,以身为器。”宋慈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在念诵某种残酷的谶语,“张承嗣的‘心’,未必只是他的心……”
他的左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开始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掰开张承嗣那早己僵硬冰冷的手指!
指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浓黑的墨汁早己干涸,将手指和衣襟粘连在一起,撕开时带起细微的皮屑。
终于!
那只死死按在心口、守护了不知多久的手,被宋慈用尽力气,彻底掰开!
书案旁残存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恰好投射在张承嗣心口的位置。
那里,浓黑墨汁浸透的锦缎衣襟被撕开,露出了下面的皮肉。
没有伤口。
但心口正中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个东西!
一个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边缘清晰、深深嵌入皮肉纹理之中的……暗金色印记!
那印记的形态,繁复、扭曲、带着一种令人灵魂不适的邪异美感——赫然与之前深渊之底,那年轻人皮下的暗金经络图核心节点上的幽蓝光点、与暗金箔片上那古老本源的圣殿符号,如出一辙!
而在那暗金印记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碎屑,如同恶魔的瞳孔,死死地镶嵌在那里!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印记边缘,张承嗣那僵硬的、凝固着诡笑的嘴角旁,一缕早己干涸的暗红色血痕蜿蜒而下。而在那血痕的末端,紧贴着他冰冷的下颌线,几点同样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褐色的石香碎屑,如同死亡最后的点缀。
幽蓝金属,石香碎屑,暗金印记——圣殿的三重烙印,以最残酷的方式,刻印在这具尸体的心口!
宋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心口的暗金印记上,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掌心——掌心内,还残留着之前从书房暗格木板上抹下的、那几点冰冷滑腻的暗金蜡屑。
蜡屑与印记,在残阳的余晖下,无声地对峙着,散发着同样令人心悸的、非人间的冰冷光泽。
“圣躯……”宋慈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他……一首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