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章 青瓷枕上蓝靛血
绍兴三年端午，江南梅雨浸透了吴江县衙的青砖。宋慈推开殓房斑驳的木门时，腐气混着艾草燃烧的苦味扑面而来。他捻亮桐油灯的手忽然一顿——灯芯上结着罕见的双蕊灯花。
"大人，陈员外的尸首是今晨送来的。"身后响起清泠女声。宋慈转身，见一素衣女子捧着铜盆立于檐下，发间木簪雕作药杵形状，袖口沾着星点靛蓝。
"你是新来的医官学徒？"宋慈掀开尸布，陈员外面色青紫的躺在青瓷枕上，七窍渗出的黑血在釉面凝结成蛛网状。
"苏瑾，家父是惠民药局的苏奉御。"女子将铜盆置于木架，盆中清水映出她眉间一粒朱砂痣，"知县大人让我来学些勘验之术。"
宋慈用银刀轻刮死者指甲，靛蓝碎屑簌簌落入瓷碟："城西赵氏染坊的秘制靛料，掺了波斯绿矾。"他将瓷碟递向烛火，蓝屑遇热爆出几点幽绿火星。
苏瑾忽然俯身："大人且看耳后！"她葱白指尖点向死者右耳，三根白发诡异地卷曲如钩，"这像是......"
"雷火炙烤的痕迹。"宋慈瞳孔微缩。去年泉州港查获的走私火器案卷中，就有倭人用雷火弹销毁证物的记载。
窗外骤起喧哗，衙役抬进一具湿淋淋的尸首。苏瑾掀开草席时，靛蓝的指尖在尸身脖颈处顿住："这掌印......"
宋慈己蹲下身，将死者右手举到灯下。虎口厚茧间沾着晶亮蓝粉，正是陈员外指甲里的同种染料。
"赵掌柜。"苏瑾嗅了嗅尸体衣襟，"他今晨还来药局买过曼陀罗籽。"
子时的殓房弥漫着苦酒与苍术混燃的烟气。宋慈将陈员外的骸骨置于醋缸之上，苏瑾默默递来红油伞。当伞面转动到某个角度时，髀骨突然浮现蛛网状裂痕。
"生前半月受过钝击。"宋慈话音未落，伞骨突然发出铮鸣。苏瑾猛地将他推开，一支弩箭钉入蒸骨架，箭尾系着的瓷瓶炸开，靛蓝烟雾瞬间弥漫。
"闭气！"宋慈扯下苏瑾的素帕浸入醋缸。湿帕掩住口鼻的刹那，他瞥见她耳后淡青脉管急速跳动——这般反应速度，绝非常人。
烟雾散尽时，苏瑾正用银簪拨弄箭簇："精钢三棱箭，汴京军器监的制式。"簪头忽然挑起半片金箔，上面隐约可见狼头纹样。
破晓时分，赵氏染坊的晾布在晨风中如血幡飘动。宋慈蹲在染缸前，指尖沾取靛蓝搓捻："绿矾比例比寻常配方多三成。"
"多出的绿矾或可炼铁。"苏瑾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宋慈抬头，见她正用银针挑取房梁缝隙的蓝晶，晨曦透过瓦缝在她周身洒下光斑，恍若药师菩萨悬壶济世图。
突然一声裂帛响，层层染布被利刃划开。赵掌柜的尸首首挺挺倒悬而下，靛蓝的指尖几乎触到宋慈鼻尖。苏瑾飞身扑来，药囊中洒出的雄黄粉在空中爆出金芒，暗处传来一声闷哼。
"追！"宋慈刚要起身，却被苏瑾按住手腕。她指尖点向尸体心口，紫黑掌印中嵌着半枚玉带钩纹样。
重返陈府书房时，知县正在雕花窗棂前踱步。苏瑾忽然轻"咦"一声，罗帕拂过窗框，沾起几点晶莹："大人请看，这蝙蝠纹饰的眼珠是琉璃所制。"
宋慈将铜簪插入镂空处，暗格弹开的瞬间，泛黄的账册跌落。苏瑾抢先拾起，袖中滑出的药粉洒在纸页上，顿时显出朱红批注："丙戌年腊月十七，高丽贡貂三百件换绿矾两千斤。"
"小心！"宋慈突然揽住苏瑾腰身急退。方才站立处的地砖裂开，三枚毒针深深钉入梁柱，针尾蓝芒与陈员外所中之毒如出一辙。
暴雨倾盆的夜里，宋慈在殓房解剖赵掌柜尸首。苏瑾执灯的手稳如磐石，暖黄光晕里，她看见宋慈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
"肺叶无水藻，非溺亡。"宋慈刀尖挑起胃中未消化的龙眼，"核仁该是淡黄，此物怎的泛青？"
苏瑾忽然取出发间木簪，簪头中空处掉出银针。她将针尖刺入果核，针体瞬间乌黑："乌头汁浸泡过的，与陈员外所中毒物同源。"
窗外惊雷炸响，宋慈转头欲言，却见苏瑾半边脸庞映着烛光，半边隐在黑暗里。她耳后的朱砂痣在闪电中红得刺目，恍若悬在迷雾中的一盏血灯。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