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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明亮，穿透洛氏侦探事务所那扇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精准地落在洛由一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他正以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用一张崭新的消毒湿巾，细细擦拭他那柄黄铜镶边的放大镜。每一个棱角，每一道细微的刻痕，都被湿巾温柔地拂过，不留一丝指纹或尘埃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醛和异丙醇混合的、属于洛由一专属领域的“洁净”气息。
“废物！”
一声清脆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呼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份近乎凝固的秩序感。
洛由一手一抖，差点把放大镜掉在刚刚擦得能反光的红木桌面上。他抬起头，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看向门口。
唐果果像一阵裹挟着零食碎屑的旋风冲了进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双肩书包以一个极其随意的抛物线轨迹，精准地砸在了洛由一刚整理好、铺着雪白亚麻布套的沙发上。紧接着，一大包膨化食品被撕开，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和西处飞溅的橙色碎屑，浓郁的烧烤味瞬间开始与消毒水味争夺空气的主导权。
“唐果果！”洛由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生气，更像是面对一场小型灾难的无力感，“注意卫生！还有，我的沙发套是上周新换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了桌上的消毒喷雾，瞄准了沙发方向。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唐果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先别管沙发了！老林便利店那边吵翻天了！好像出大事了！”
“老林？”洛由一停下喷洒的动作，困惑地眨了眨眼。他记忆力不太好，尤其是人名。“哪个老林？卖水果那个？还是…修自行车那个？”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模糊的影像。
“便利店！路口那个‘好邻居’便利店的老林叔！”唐果果翻了个白眼，用力咽下嘴里的零食，“我刚放学路过，看到马警官那张阎王脸都能拧出水来了！带着好几个穿制服的冲进去，外面围了好多人！听旁边张婶她们嘀嘀咕咕，说什么‘绑架’‘撕票’‘十万块’…吓死我了！薯片都差点掉地上！”她夸张地拍着胸口，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
“绑…绑架？”洛由一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比他用过的最白的消毒湿巾还要白上几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两个字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消毒喷雾的喷嘴被他无意识地捏紧，发出“嗤嗤”的轻响。“撕…撕票？”他重复着这个可怕的词，感觉腿肚子有点发软。
“对啊！老林叔哭得可惨了！好像是他儿子小林被绑了！”唐果果凑近一步，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兴奋的光芒，“废物，我们快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不…不好吧？”洛由一的声音更弱了，“马警官在…他最讨厌我添乱…而且绑架案…太危险了…”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刑侦剧里血肉模糊的画面，胃里一阵翻腾。他需要更多的消毒喷雾来镇定一下。
“怕什么！有警察在呢！走啦走啦！”唐果果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洛由一的手腕，就要往外拖。
“等等！等等！”洛由一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飞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口罩和手套，“至少…让我防护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戴上，又往自己身上喷了两下消毒喷雾，这才被唐果果半推半搡地拽出了他那片“无菌”圣地。
***
好邻居便利店门口，气氛与事务所的宁静截然相反，如同煮沸的粥锅。临时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将看热闹的人群隔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严肃地维持着秩序。店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洛由一被唐果果拖着挤到人群最前面，隔着玻璃门，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便利店老板老林瘫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凳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无光。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嘴里反复念叨着破碎的句子：“…小林…我的小林啊…十万…后门…垃圾桶…他们说…撕票…撕票啊…”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马大河高大的身影杵在老林面前，像一尊压抑着怒火的铁塔。他穿着笔挺的警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正对着肩头的对讲机低吼，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对！确认身份！XX高中，高一三班林小东！立刻联系校方！确认他安全！马上！…通知技术组，准备追踪设备！…便衣队，目标地点便利店后门绿色垃圾桶，九点前布控完毕！注意隐蔽！重复，注意隐蔽！对方可能有人质，务必谨慎！”
每一个指令都像冰冷的子弹，砸在凝重的空气里。洛由一听着“人质”、“撕票”、“布控”这些词，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消毒喷雾的瓶子被他攥得更紧了。
“废物快看！真的是马警官！老林叔哭得好惨！”唐果果踮着脚，指着里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就在这时，马大河锐利的目光扫过警戒线外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戴着口罩、手套，手里还捏着个蓝色小瓶子的熟悉身影。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眉头几乎要竖起来。
“洛由一！”马大河的声音穿透玻璃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烦躁，“你怎么在这儿？添什么乱！这不是你平时找猫找狗的小打小闹！这是绑架案！可能有生命危险！赶紧离开！立刻！马上！”
那声“绑架案”像针一样刺了洛由一一下，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
唐果果却是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梗着脖子，冲着里面大声道：“马警官！我们是来帮忙的！废物他…”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洛由一弱弱地拉住了袖子。
“果果…别…别说了…”洛由一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带着明显的怯意，“马警官…在办案…我们别打扰…”
马大河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不再理会，转身继续指挥：“老林，听着，冷静！按绑匪说的做！钱我们准备好了，会准时放到后门垃圾桶。你待会儿就正常营业，别露出破绽！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只要他敢来取钱，就跑不了！”他试图安抚老林，但语气里的紧绷感丝毫未减。
老林茫然地点着头，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滴在手里那张写着狰狞红字的纸上。
就在这时，马大河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接通：“喂？…什么？…人在学校？刚下课？平安无事？…你确定？！…好好好！让他立刻！马上！给我回电话！现在！”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开了店内凝滞的空气。
“平安…无事？”老林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困惑淹没，“那…那这信…这钱…”
马大河放下手机，脸色由阴沉转为一种被愚弄后的铁青，额角的青筋都微微跳动。“虚惊一场？”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那就是敲诈勒索！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混蛋！敢耍警察！敢用绑架来吓唬人！”
他一把夺过老林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所谓的“绑架信”，狠狠地瞪了一眼上面用红墨水歪歪扭扭写着的“撕票”字样，仿佛要用目光把那两个字烧穿。
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店内外的气氛瞬间从令人窒息的紧张，滑向一种荒诞的、哭笑不得的尴尬。警察们面面相觑，有些无奈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围观的人群也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洛由一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没…没绑架就好…”他小声地、真心实意地嘟囔了一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下意识地又想往自己身上喷消毒喷雾，但看到马大河那余怒未消的脸，又讪讪地放下了手。
唐果果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里面脸色铁青的马大河，又看看惊魂未定、一脸茫然的老林，最后目光落在了老林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原本准备用来装赎金的黑色塑料袋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哎呀废物！”她转头对洛由一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活力，“差点忘了正事！我爸让我来清理便利店过期牛奶呢！老林叔，”她隔着玻璃门朝里面喊道，声音清脆响亮，“你家后门垃圾桶能扔吗？我帮你把过期牛奶处理掉！”
她一边说，一边大咧咧地绕过警戒线边缘，熟门熟路地朝着便利店侧面的后门通道走去。那里通常堆放着一些空纸箱和待处理的垃圾。
洛由一看着唐果果的背影，又看看店内一片混乱的景象，犹豫了一下。他实在不想靠近那个可能沾满细菌的垃圾桶区域，但留在这里面对马大河的余怒似乎更糟。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了唐果果后面。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一种混合着汗味、灰尘味和某种隐约的、不太新鲜的气味所取代，让他忍不住又紧了紧脸上的口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