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药费单与卡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我蜷缩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膝盖抵着胸口，指腹反复着手中的催款单。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83700 元的黑色数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深渊。父亲的病房门虚掩着，偶尔传出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 “住院部收费处” 的字样，我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里传来张护士职业化的冷静：“李晓，你父亲的手术排在下周三，预缴款必须在明天中午前到位。” 她顿了顿，语气里渗出一丝不耐，“上次说的绿色通道己经帮你延期两周了，医院不是慈善机构 ——”
“我知道。” 我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尖，鞋面上还沾着昨天在便利店打工时溅上的咖啡渍。挂断电话的瞬间，指尖不受控地颤抖，我猛地起身，塑料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推开病房门时，父亲正挣扎着要起身倒水。他瘦得脱形的手腕撑在床头柜上，指节泛着青白，听见动静后慌忙用袖口擦了擦嘴 —— 我知道，他又偷偷咳血了。
“爸，你怎么不等我来？” 我快步上前扶住他，触到他肩胛骨硌人的突起，鼻尖骤然发酸。父亲却咧开嘴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哎哟，睡太久浑身难受，想活动活动。你看，爸能自己照顾自己。”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搪瓷缸，里面泡着我昨天煮的梨水，水面漂着几片枸杞，“你熬的甜汤好喝，比医院的粥强多了。”
我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输液管，实则怕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床头柜上摆着我高中时的奖状，玻璃相框落了薄薄一层灰，却被擦得西角发亮 —— 那是父亲最宝贝的东西。
“小晓啊，” 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爸想和你商量个事。” 我心头一紧，转身看见他正盯着天花板，喉结滚动着，“你别治了吧。爸这把年纪，活够本了，别把钱都砸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说什么呢！” 我打断他，声音比预想中严厉，“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高，等你好了，还要去公园下象棋呢。” 我从包里掏出个苹果，用小刀削起皮来，果肉被切成小块，放在塑料餐盒里，“你看，我都计划好了，等你出院，咱们就把老房子翻新一下，你不是一首想在阳台上种葡萄吗？”
父亲不再说话，目光落在我手上。** 我的指甲很短，指腹有常年打工留下的薄茧，此刻正握着水果刀，在灯光下微微发颤。** 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皮肤：“小晓，爸对不起你。你本该在学校读书，穿漂亮裙子，坐办公室…… 都是爸拖累了你。”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眼角深深的皱纹里盛着泪光。记忆突然闪回 —— 十二岁那年，我在作文里写 “我的梦想是当医生”，父亲举着这篇作文逢人就夸，说我将来要穿白大褂救死扶伤。如今，我却要穿着别人的裙子，在豪门里扮演一个替代品。
“爸，你别瞎想。” 我挤出笑容，把苹果块推到他面前，“等你病好了，还要帮我带孙子呢。快吃苹果，补充维生素。” 父亲张嘴吃下一块，嘴角沾着果汁，像个听话的孩子。我伸手替他擦掉，触到他松弛的皮肤，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声响，我知道探视时间快结束了。起身时，父亲忽然抓住我的手，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 —— 全是十块、二十块的小票子，带着体温的温热。
“这是爸攒的私房钱，你拿着…… 别苦了自己。” 他粗糙的手指把布包塞进我掌心，我摸到里面还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小时候全家去公园拍的，那时母亲还在世，父亲的背影像座山，稳稳地托着我。
我紧紧攥住布包，指甲掐进掌心，硬生生将涌到眼眶的泪逼回去。门外，林薇的身影闪过，黑色西装裤脚沾着雨水，像一道冷酷的分割线。
“爸，我先去办点事，明天再来看你。” 我俯身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轻得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父亲己经闭上眼，喉间发出轻微的鼾声，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我转身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
走出病房的瞬间，林薇迎上来，黑色信封在雨中泛着冷光。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布包，指尖触到照片边缘，想起父亲掌心的温度。五百万的支票在西装内袋发烫，而布包里的几百块私房钱，重得像座山。
“想好了吗，李小姐？” 林薇的声音打断思绪，她身后的轿车正缓缓摇下窗，露出陈廷洲半张冷硬的脸。我望着病房方向，那里有父亲带着笑意的睡颜，有我即将失去的人生。
“嗯。”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平稳得可怕。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手中的布包，却浇不灭内心腾起的火焰 —— 那是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光，照亮了通往玫瑰园的路，也照亮了一个女儿别无选择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