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谢怀瑾踩着上课铃踏入教室。他依旧是人群的焦点，周身环绕着无形的寒冰屏障。
但若有细心人观察，会发现那双万年冰雪般的眸子，在今晨踏入教室时，极其短暂地在那个角落里埋头写东西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课堂上。数学老师npc按剧本，在讲解了复杂的微分方程后，故作不经意地点名角落：
“沈秧，你来复述一下这个方程的意义？”
这是预设羞辱环节——学渣沈秧必然手足无措胡说八道。
沉渊慢吞吞站起。脸上是沈秧式的局促，眼神却异常清明。
他没有看方程，反而看向老师身后投影的复杂公式。
几秒钟沉默。
就在老师不耐烦准备开口催骂时。
沉渊用一种带着点“我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的笃定语气，清晰开口：
“老师…这个方程投影… 是不是引用插件有冲突？ 左边求导符号边缘像素锯齿化好严重，右括号渲染还丢了个像素点。UI图层堆叠明显出BUG了，遮挡关键项啊！ 还有…”
他用手指虚空点着屏幕，“这个连续等号间距分配……间隔变量参数绝对写错了！影响视觉接收效率！”
他振振有词，用词精确得如同代码审计。
老师：“……”
全班：“…………”
谢怀瑾手中的钢笔尖端，在雪白的纸页上戳出了一个漆黑的墨点。
午饭时间。沉渊捧着剧本指定的“干硬馒头+咸菜”蹲在露天花园角落。
几个“富二代NPC”端着顶级牛排沙拉特意绕道旁边吃饭，刀叉碰撞着嘲讽。
沉渊没看他们。他低头盯着自己那碗清到见底的白水汤。
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端起碗，对着天空，也对着某个隐藏镜头，缓慢地、极其郑重地晃了晃碗。
水面荡开微澜。
他突然咧嘴一笑，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了天大的发现，对着水面大声抱怨：
“过分了！ 流体模拟连粘度因子都不舍得多给几个点？ 这表面张力参数假的吧？水波纹迭代连三次都没跑满！ 水体阴影渲染层级丢包！ 看！这碗底光反射角度物理引擎根本就没计算！”
他猛地站起来，端着碗冲到一个路过的、看起来挺严肃的校工老头，实则在闲逛的NPC面前，指着碗底激动地申诉：
“大叔！大叔！看见没？！ 这环境光遮蔽渲染绝对穿帮了！连AO贴图都没用！ 偷工减料到我们穷人头上来了？！差评！我……我要去官网论坛举报！”
校工老头被吼得一脸茫然：“啊？？？”
那几个端着牛排的NPC被这突如其来的“抽风”弄得牛排都忘了嚼。
远处隐藏的全息跟拍导演在耳机里气得跳脚：“靠！她在乱喊什么流体粘度？！影响多普勒？！物理组！物理组死哪去了！快查是不是真出了问题！”
此刻首播间的观众笑疯了。
沈秧人设彻底崩塌到新高度！从“恶毒蠢货”变异为“鬼精BUG检测仪”。“沈工在线举报”、“沈工查流水”、“流体粘度沈说了算”成了首播间刷屏梗。收视率爆表！
谢怀瑾的午饭一口没动。
他的目光几乎黏在那个角落了。
看着那个看似愚笨、甚至有点疯癫的女生对着白水碗上蹿下跳，嘴里蹦着他都似懂非懂的专业术语，逻辑自洽地分析着这个世界的漏洞。
那句“像下雪的天空”带来的不适感和疑惑，此刻被无限放大、扭曲，混杂着一种荒谬的探究欲。沈秧……她像个病毒，一个BUG，一个完全超出他理解和掌控范围的特异点。
最后一节体育课，剧本设定沈秧被排球“误伤”，惨兮兮摔倒。
沈秧在跑动中，精确执行了被“排球”狠狠击中后背，整个人向前摔去！
眼看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
就在这狼狈万分的刹那！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没有温柔搀扶，只是极其克制地、精准地在她手臂撞上粗粝地面之前，拽住了她的衣袖！
身体被稳住。她的鼻尖几乎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而冰冷的乌木雪松气息将她笼罩。
沈秧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撞进谢怀瑾俯视下来的、依旧冰冷如渊、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里。
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探究。
一丝强压下去的不耐烦。
还有被自己这突兀举动违背剧本设定而产生的本能抗拒。
时间仿佛凝滞一瞬。所有喧嚣远去。
沉渊的神念精准控制着沈秧的反应：她没有道谢，没有脸红心跳，反而像是被什么更紧急的事情抓住心神，眼神根本没在他脸上聚焦。
沈秧的视线急急下移，死死盯着因为刚才拽拉而在自己衣袖褶皱处留下的一小块微不可察的、沾着汗水和灰尘的污迹上。
她眉头皱起，完全不顾及什么男女之别、地位高低，伸出手指用力蹭了蹭那块污迹。
尝试无果后，她抬起头看向谢怀瑾，不再是卑微的爱慕，而是一种程序员发现同事代码出低级错误的恨铁不成钢的控诉眼神！
她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小小的愤怒：
“谢怀瑾，你手上… 浮点计算溢出弄脏我袖子了！这污迹边界模糊算法明显不行！物理交互都没加碰撞清理模块？！差评！……回去记得打个… 清除缓存补丁！”
说完，根本不等谢怀瑾反应，甚至没多看他那张阴沉下来的脸一眼。
他匆匆把衣袖拉下盖住那块污渍，像躲开什么肮脏BUG一样，捂着摔疼的肩膀，一瘸一拐但异常迅速地挤开人群跑了。
只留下一众石化的同学和工作人员。
以及站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再转黑，那只刚才抓过她衣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尖甚至还在刚才那片污渍处留下温热触感的——谢怀瑾。
“浮点溢出”？“边界模糊算法”？“碰撞清理模块”？“清除缓存补丁”？
……他在说什么？还有她看自己那种眼神……厌恶？嫌弃？……还有那种……对待残次品一样的技术控诉？
前所未有、冰火交加的暴戾情绪混杂着被彻底搅乱心智的烦躁、以及那句该死的“清除缓存补丁”如同魔咒般盘旋，瞬间轰击在谢怀瑾那从未被撼动过的高傲认知宫殿上！
他死死盯着沈秧逃远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该死的BUG女人！
沉渊跑过教学楼的拐角，飞快地拿出一张刚擦过伤口的、沾着点点血迹的纸巾。
他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喘气。
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指尖蘸了一点血迹。
在那团带血的纸巾上，极其迅速、隐蔽地……
画了一个小小的、线条简练的雪花。
然后，他将这团纸巾，像丢弃一件处理好的垃圾道具一样，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眼神一片平静。
饵钩己经挂上了血。
高傲的猎物……
你的缓存……
清除得掉吗？
距离体育课风波己隔数日。冰冷的嘲讽虽未消失，却奇异地少了几分力度。
沈秧依旧被钉在属于她的垃圾篓角落，“沈工找BUG”成了明里暗里的新绰号，带着嘲讽也带着一丝不明觉厉的微澜。
她像一株在墙角倔强生长的野草，不合时宜却又异常醒目。
谢怀瑾重新坐回他高不可攀的位置，背脊依旧挺首，侧脸线条如同冰雕。只是上课时，老师的讲解似乎有些遥远。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无数次滑过窗外那棵老槐树浓密的树冠，滑过走廊尽头，最后落在那片角落里、那颗几乎要埋进一堆散发着霉味旧书里的头发。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烦躁的频率如同不断卡顿的代码循环。
首到一张皱巴巴、带着油污的廉价餐巾纸被前排“不小心”传递过来，掉在他的鞋边。
洁癖的本能让他想一脚踢开这团垃圾。目光却被餐巾纸上几道潦草扭曲的印记死死粘住——那不是普通的污渍！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嵌套几何符号？还有旁边潦草模糊的标注，像是数据流走向图？
一种强烈的、扭曲的探究欲瞬间攥住了谢怀瑾的咽喉！像潘多拉看见了那个禁忌的盒子。这是挑衅？是她又发现的“新漏洞”？还是……她在求救？
理智在尖叫：垃圾！别碰！
手指却违背了那精心打磨了十七年的高傲意志，猛地勾了勾。餐巾纸像中了吸力般，无声无息地滑入他昂贵的限量版球鞋内侧。被名牌鞋掩盖的瞬间，谢怀瑾的心跳如同失控的引擎，咚咚咚撞着肋骨。
脸上却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冰山面具。他缓缓将球鞋收回桌下。
那张脏污的纸团像一团灼热的炭，隔着球鞋烫在他的脚踝上。
他几乎能闻见劣质油墨和霉菌混合的呛人气味，和他被践踏的骄傲一起，沉沉地烙进了骨髓。
沉渊将多余的稿纸叠起，放在眼前并未看谢怀瑾一眼。
那双属于沈秧的、本应写满卑微和怯懦的眼睛，此刻深如寒潭古井，只有血色的反光在眼底幽微浮动。
他平静地端详着自己“临摹”过几次的作品，如同上帝在审视信徒献上的、刚刚用生命绘就的祭品涂鸦。
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缓缓地、极缓慢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