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盐蚀之骸
办公室的空气，像凝固的盐块，又冷又硬。
林衍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敲了敲，指尖下，一行幽蓝的荧光数字正疯狂跳动，像垂死挣扎的心脏——
【张永胜，标准盐晶时：00:01:37】。
桌子对面，欧亚链群的项目总监陈哲，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绷得死紧，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
“林续命师，王董的时间，不能再拖了。他的‘熵值衰减’报告，你比谁都清楚后果。”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每个字都裹着寒霜。
“链群这次对赌的‘智慧阳台’，王董是核心节点。他要是现在‘熵竭’，整个项目链群就地解散，五千人……都得啃盐末子！”
陈哲向前倾身，昂贵的西装袖口擦过桌面，袖口上代表链群主身份的微缩海盐纹章，闪着冰冷的光。
“想想那些工人，比如外面那个张永胜。他那点盐晶，够撑几天？”
林衍眼皮都没撩一下。
视野深处，张永胜工位上那抹代表生命力的微弱黄光，正随着倒计时的归零而剧烈闪烁、黯淡，像风中残烛。
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段破碎的画面强行刺入林衍的脑海——
汗流浃背的工装背影，粗糙开裂的手指，死死抠着流水线的金属边沿，绝望无声的嘶吼。
那是张永胜的“未来”。
熵值耗尽，盐晶枯竭，无声无息倒在岗位上，被高效的联邦回收系统像处理过期零件一样拖走。
冰冷，高效，毫无波澜。
这就是海盐联邦。
生命被精确量化成“盐晶时”，成为驱动这座庞大邦联机器的唯一燃料。
尊严？
那玩意儿在联邦的账簿上，标价是负数。
“我看得见，总监。”
林衍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硬铁，他抬起头，眼底一片漠然的死海。
“我看见了王董时间线尽头的黑洞，也看见了张永胜盐晶归零前那三十七秒。看得比你查他考勤记录还清楚。”
陈哲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没人喜欢被续命师那双能洞穿时间迷雾的眼睛盯着，仿佛赤身站在聚光灯下。
“所以呢？”
陈哲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别跟我玩悲悯那套。链群的规矩，‘节点价值决定盐粒流向’。王董的价值，顶一千个张永胜！他的熵值稳不住，整个链群都得陪葬！”
窗外，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海盐联邦——链接价值，定义未来】的标语流光溢彩。
光影变幻，映在林衍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人性摇摆在生死与利益间的阴影。
他能“看见”陈哲的恐惧，恐惧项目失败，恐惧自己链群主的位置崩塌，恐惧被更年轻的“节点”吞噬。
“价值？”
林衍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锋利。
“联邦的‘价值’就是榨干最后一粒盐晶，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哲。
“王董的熵值，我能续。但续命的代价，联邦的系统规则里，没写清楚吧？”
他抬手，指尖虚虚点向窗外那片轰鸣的巨大车间。
在他的“视野”深处，无数代表工人生命倒计时的黄色光点，正被一条条无形的、源自联邦核心系统的冰冷数据流缠绕、抽取。
那些光点挣扎着，却无法阻止自身的光芒丝丝缕缕被抽离，汇入庞大的网络，成为维系顶层节点光鲜亮丽的养料。
他的续命技能，从来不是凭空创造盐晶。
他只是个精密的“漏洞修补师”，把联邦从底层“节点”身上粗暴抽取的生命熵值，以一种更“高效”、更“体面”的方式，定向输送给顶层。
一个残酷的零和游戏。
联邦的根基，早己被盐蚀蛀空。
陈哲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林衍，别挑战联邦的规则！你只是‘工具’！工具就该待在工具箱里！”
他猛地按下桌上的通讯按钮。
“安保！带林续命师去‘灯塔通道’！王董需要即刻处理！”
办公室门无声滑开，两名身着灰色制服、臂章上烙着冰冷蓝色灯塔徽记的联邦内务部人员，像幽灵般出现。
眼神空洞，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林衍没动。
他最后看了眼陈哲：
“规则？总监，我看见了规则崩塌的未来。盐晶堆砌的高塔，底下全是裂缝。”
他任由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金属的寒意首透骨髓。
视线却穿透冰冷的墙壁，落在那片巨大的车间。
视野里，张永胜工位上的黄光猛地一跳，彻底熄灭了。
【张永胜，标准盐晶时：00:00:00】。
画面炸开：
无声倒下的躯体，被迅速包裹进白色回收袋的轮廓……
然后是一片刺目的血红铺满脑海！
无数模糊的、扭曲的生命影像，在血海中挣扎沉浮，伴随着一种宏大而残酷的潮汐轰鸣！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亿万晶莹的盐粒，冲刷着一座无边无际的黑色石碑，碑面上，无数他熟悉又陌生的人名在浮现、湮灭……
一股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林衍！
“呃！”
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什么看？走！”
安保人员粗暴地推搡了他一把。
林衍踉跄一步，强行压下脑海中翻江倒海的末世幻象和尖锐的疼痛。
他最后瞥了一眼陈哲办公室内巨大的联邦核心链群结构图，那上面闪烁着无数代表不同节点价值的星点，王董的名字像一颗贪婪的太阳，周围围绕着无数黯淡的、正在熄灭的微尘。
他任由安保拖拽着自己走向那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灯塔通道”，通往顶层医疗中心。
每一步，腕上的手铐都冰冷刺骨。
但在他的眼底深处，漠然的死海之下，一点名为“不甘”的熔岩，正以前所未有的炽热翻涌着。
他能修补漏洞，凭什么不能撕裂规则？
张永胜的黄光熄灭前，传递给他的，不止是绝望。
还有一线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微弱祈求——
那不仅仅是对生的渴望，更像是对某种最基本存在的呐喊。
通道尽头，冰冷的蓝光吞噬了他的身影。
联邦大厦之外，城市沉浸在虚假的、盐晶折射出的斑斓夜色里。
没人知道，一个续命师心中那座被视为基石的高塔，正随着一位无名工人的消逝，裂开了第一道贯穿灵魂的缝隙。
裂缝深处，是血红的潮汐，和一座冰冷的、刻满了名字的黑色盐碑。
那碑，似乎正无声地呼唤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