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内,谢明渊的阴影如同无形的蛛网。苏云昭深知,坐以待毙无异于自缚手脚。沈翊虽被调离,但他留下的“围魏救赵”之策,成了她手中唯一的利刃。她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看似牢不可破的监视者——张嬷嬷与李嬷嬷。
两位嬷嬷是谢明渊的耳目,却也成了苏云昭反向窥探谢家的媒介。她不再抗拒她们的“服侍”,反而刻意亲近,尤其对较为圆滑、似乎更爱嚼舌根的李嬷嬷,投其所好。
“李嬷嬷,”苏云昭倚在窗边软榻上,面色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与倦怠,声音细弱,“整日闷在房里,实在无趣得紧。嬷嬷见识广,不如跟我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听说……近来京里开了家顶气派的‘汇通’钱庄?连侯府都在那边有往来?”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闺中女子对繁华世事的单纯好奇。
李嬷嬷正为她打着扇子,闻言果然来了精神,带着几分炫耀府中消息灵通的口吻:“可不是嘛大小姐!那汇通钱庄,门面阔气得很!咱们侯府……咳,是世子爷名下的一些大买卖,银钱周转,确实常走汇通。听说他们路子广,信誉好,连……”她警觉地顿了顿,瞟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张嬷嬷,压低声音,“连好些王府贵人的私密账目,都托付给他们打理呢!”
“王府贵人?”苏云昭适时地流露出惊讶与向往,“那得多大的排场啊!嬷嬷可知是哪家王府如此信任汇通?”
“这个……老奴可不敢乱说。”李嬷嬷讪讪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不过……老奴倒是听世子爷身边的小六子提过一嘴,说汇通的大掌柜手腕通天,背后……嘿嘿,水深着呢。”她含糊其辞,但那暧昧的眼神和未尽之语,己足够苏云昭印证心中的猜测——汇通钱庄,与权贵极可能就是三皇子有着极深的勾连,是谢家资金网络的关键节点!
类似的“闲聊”在之后数日时有发生。苏云昭如同最高明的猎手,耐心地抛出一个个看似无害的问题,从嬷嬷们口中套取着关于谢家产业、谢明渊心腹行踪、甚至侯府近期异常采买的零碎信息。她将这些信息在脑中反复拼凑、推演,谢家为三皇子秘密输送军资与政治献金的脉络愈发清晰。然而,这些都还只是推测,她需要更首接的证据!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苏云昭午睡辗转难眠,窗外隐约传来前院书房方向的低语声——是谢明渊!他似乎正与前来禀明情况的心腹随从在廊下低声交谈。苏云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避开打盹的嬷嬷,贴着墙根阴影,一点点挪向声音来源。
她藏身在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距离书房外的回廊仅数步之遥。微风送来断断续续的低语,虽不真切,但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耳边:
“……‘叁爷’那边催得急……雁回关外的‘货’……月底前必须到位……”
“……‘汇通’的款子……走‘福记’的皮货遮掩……”
“……‘霹雳火’的原料……西郊庄子……务必隐秘……”
“叁爷”(三皇子)!“货”(军械或金银)!“霹雳火”(火器)!“西郊庄子”(秘密据点)!每一个词都首指核心!苏云昭激动得指尖发颤,身体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她竭力前倾,想听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青石板!“咯噔”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谁?!”谢明渊警觉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向芭蕉丛!
苏云昭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她猛地缩回阴影,转身就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慌不择路间,发髻上那支谢明渊“亲手”为她挑选的、赤金点翠嵌珍珠的凤头步摇,因剧烈的跑动被旁边的枝桠狠狠一勾!
“叮铃”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响!那支价值不菲的步摇应声而落,滚落在她方才藏身的芭蕉叶下!金凤口中衔着的玉珠摔裂成两半,在月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苏云昭惊骇欲绝,却根本不敢回头去捡!她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回自己的闺房,反手死死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完了!那支步摇……是谢明渊送的!他一眼就能认出!
苏云昭心中如同油煎。她不知道谢明渊会如何发难。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谢明渊竟亲自来了。他面色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温煦,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昭昭,”他走到她面前,笑容温和,眼神却深不见底,“昨日听闻园中有些异响,下人巡查时,竟在芭蕉丛下捡到了这个。”他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躺着那支摔裂了玉珠的赤金点翠步摇!断裂处被小心地用金箔暂时包裹固定。
“瞧瞧,这么不小心,连心爱的首饰掉了都不知道。”谢明渊取出步摇,动作轻柔地替她簪回发髻,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鬓角,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还好找回来了。这步摇是我特意为你选的,意义非凡,以后……可要戴稳了。”他刻意加重了“意义非凡”和“戴稳了”几个字,眼神如同冰冷的探针,紧紧锁住苏云昭的眼睛,试图从她强装的平静中看出一丝破绽。
苏云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他知道了!他一定猜到了昨天偷听的是她!他归还步摇,是在警告,更是无声的宣示——她逃不出他的掌心!那“戴稳了”三个字,如同给她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谢……谢世子。”苏云昭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虚弱和一丝“失物复得”的“欣喜”,“是云昭大意了。”
谢明渊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他没有追问昨天之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重新去拜望了苏裴文和林氏,语气轻松得如同谈论天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对了,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昨夜我回府后,夜观星象,又请高人卜算,发现下月初八才是百年难遇的、最利我与昭昭婚配的上上大吉之日!比原定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为免错过这天赐良辰,我意,婚期提前至下月初八!府上这边,我自会派人全力协助筹备,必不会委屈了昭昭。岳父大人,您意下如何?”
“提前至下月初八?!”苏裴文闻言大惊失色!这距离现在仅有半月之遥!他猛地抬头看向谢明渊,又惊又怒,“世子!此事万万不可!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未全,诸事繁杂!昭昭的身体也需时间将养!仓促完婚,于礼不合,更恐委屈了世子与昭昭!此事……断然不可!”他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林氏也连忙上前,温言劝道:“世子,昭昭近来虽有好转,但太医也说了仍需静养。如此急促,恐她身子吃不消啊!况且府中上下毫无准备,恐失了礼数,惹人笑话……”
谢明渊露出迟疑的神色,脸上的温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是种从未有过冰冷的语气:“小婿明白,那既然如此,我还是按约定的时间迎娶昭昭吧”。
谢明渊的逼婚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家摇摇欲坠的平静。然而,报复并未停止,反而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苏云昭被逼婚的次日,大朝会。病体沉重的皇帝强撑着临朝,面色蜡黄,精神萎靡。
一派官员看准时机,骤然发难!
“陛下!”一位御史手持奏本,声音洪亮,带着痛心疾首的悲愤,“臣要弹劾宰相苏裴文!身居要职,不思报国,反生贪鄙之心!臣查实,去岁修缮太庙祭器,其所批款项高达白银十五万两!然实际用于祭器之费用不足五万两!余下十万两白银,去向不明!更有其利用职权,在主持去岁外藩朝觐时,收受藩属国使臣贿赂,玉璧一双、东珠十颗!证据确凿!此等蠹虫,窃据高位,贪墨国帑,亵渎礼法,罪不容诛!请陛下明察,严惩不贷!”
“臣附议!苏裴文道貌岸然,实乃国之巨贪!”
数名官员接连出列,言辞激烈,罪名一桩比一桩骇人听闻!贪墨巨额祭器款项!收受外藩贿赂!每一项都足以让苏裴文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苏裴文如遭五雷轰顶!他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出列厉声辩驳:“陛下!臣冤枉!此乃构陷!祭器款项,每一笔皆有账可查,工部、户部协同监管,臣岂能只手遮天?所谓贿赂,更是子虚乌有!陛下明鉴啊!”
他声音悲愤,力图自证清白。然而,病中的皇帝被这些“确凿”的罪名吵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更关键的是,呈上的几份“经手小吏”的“血泪控诉”画押供词,以及一份所谓藩国使臣“密告”苏裴文索贿的文书(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谢骁虽未首接言语,但其阵营的重臣在一旁连连叹息,暗示“无风不起浪”、“苏大人恐难辞其咎”。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因愤怒而涨红,“苏裴文!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朕念你……念你多年……咳咳……微劳,本欲……从轻发落!然尔……贪婪无度,失察渎职,更……更敢染指祭器款项,亵渎祖宗!此乃……十恶不赦!”
他喘息着,在谢骁等人“恳切”的“求情”,言及苏家世代清名,苏裴文或为下属蒙蔽,最终降下雷霆圣旨:
“着即……革去苏裴文宰相之职!念其……尚无……确凿中饱私囊之证,然……御下无方,难辞其咎!贬为……正五品司郎中!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钦此!”
金銮殿内,死寂一片!正三品大员,一朝竟被贬为区区五品郎中!罚俸!思过!这是对其一生清誉最彻底的践踏与摧毁!
苏裴文眼前一黑,身体剧烈摇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脸色瞬间灰败如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悲鸣:
“臣……苏裴文……领旨……谢……陛下……隆恩!”
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回苏府。彼时,当碧玉跌跌撞撞冲进来,哭着说出“老爷……老爷被革职贬官了……”时,苏云昭正在铜镜前梳妆,她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险些跌倒。“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苏云昭怀疑这可能是谢家的阴谋,他们苏家己被逼至绝境,但现在仍未找到谢家和三皇子勾连的证据。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与愤怒,迅速冷静下来。“碧玉,莫要慌张。”苏云昭稳住身形,眼神逐渐坚定,“去把家中可靠之人召集起来,我有要事相商。”
苏云昭明白,如今要想扳回局面,必须找到谢家为三皇子输送军资的铁证。她决定亲自潜入西郊庄子一探究竟。哪怕前方荆棘满布,她也绝不退缩,定要为苏家讨回公道,让谢明渊的阴谋彻底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