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与淡淡的血腥气,拂过破碎狼藉的战场。苏信收剑入鞘,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沉静如水,扫过这片由他亲手主导的残局。周明远扛着重剑大步走来,脸上是酣畅淋漓后的兴奋红晕,刚想开口称赞,目光却被沙地上一抹挣扎的身影牢牢锁住。
浣溪!
这位闽国五子之一的妙音谷天骄,此刻狼狈到了极点。华丽的宫装沾满泥沙与暗红的血迹,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苍白的脸颊上,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胸口剧烈的起伏牵动内伤,让她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血沫。那双曾流转着妩媚与高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惊惧、剧痛和一种被彻底打落尘埃的屈辱。她死死盯着苏信,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
“苏…信!”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恨意,“你…毁我幽泉!”
幽泉琵琶的碎片散落在她周围,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骄傲。
苏信神色淡漠,并未回应。他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浣溪笼罩。这不是要下杀手,而是要彻底断绝她最后一丝反抗的可能——让她自己捏碎传送玉符,淘汰出局。
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浣溪瞳孔猛缩,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屈辱!就在苏信逼近的刹那,她染血的左手猛地探入怀中,并非去摸传送玉符,而是闪电般抽出一支通体莹白、温润如羊脂美玉的短笛!
“滚开!”她厉啸一声,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疯狂灌入玉笛,不顾一切地横在身前,狠狠向前一挡!同时,她双唇紧贴笛孔,吹出一个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音!
“呜——嗤——!”
这不是成调的曲律,而是纯粹的音爆!狂暴的力量瞬间从玉笛中爆发出来,形成一道凝练无比的灰白色冲击波柱,首刺苏信面门!这仓促的、舍弃了所有技巧的搏命一击,威力竟丝毫不逊于她之前精心准备的音波攻势!
苏信眉头微蹙。他虽占尽上风,却并未小觑对手。胸前护识海灵宝再次亮起温润微光,削弱那首冲神魂的尖啸影响。他脚下流风旋动,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退,同时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青色剑气自指尖迸发,精准地点在袭来的音波柱上!
“轰!”
气劲炸裂!苏信被这股蛮横的冲击力震得身形微微一滞,向后滑退了半步。而浣溪则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本就重伤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握着玉笛的手臂剧震,整个人被反震之力狠狠掼倒在地,又翻滚了几圈,彻底在沙地上,急促地喘息着,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垂死挣扎!”周明远见状,怒哼一声就要上前。
“等等。”苏信抬手拦住他,目光锐利地锁定在浣溪手中那支莹白如玉的短笛上。笛身光华流转,灵气氤氲,绝非凡品。“上品灵宝?还是…本命之宝?”他心中了然。难怪这女人如此拼命,原来除了琵琶,竟还有一件品质更高的核心灵器,且明显与她心血相连。
浣溪瘫在地上,大口喘息,眼神怨毒地盯着苏信,更死死攥紧手中的玉笛。这玉笛名为“漱玉”,是她幼年得遇奇缘所得,以自身精血神魂温养多年,早己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比那“幽泉”琵琶更为重要,是她真正的底牌与依仗!此刻,这最后的依仗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咳咳…苏信…有本事…你就过来…”浣溪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疯狂。她挣扎着用空出的右手,似乎极其艰难地从腰间一个锦囊里摸出几颗龙眼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密孔洞的圆珠。
“不好!是‘迷音障目珠’!”周明远脸色一变,显然认得此物。这是妙音谷特制的烟雾弹,不仅能瞬间遮蔽视线,其烟雾更能干扰神念探查,并蕴含微弱音波扰乱心神,常用来布阵困敌或制造混乱脱身。
浣溪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用尽最后力气,将几颗黑珠狠狠砸向身前地面!
“噗!噗!噗!”
数声闷响,浓郁的、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色烟雾瞬间爆发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和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顷刻间就将浣溪所在的那片区域彻底淹没!烟雾翻涌扩散,范围极广,速度极快,不仅隔绝视线,连神念探入其中都如同陷入泥沼,感知被大幅削弱、扭曲!烟雾中,隐隐传来低沉混乱的嗡鸣,干扰着听觉。
“想逃?还是想布阵阴人?”苏信眼神一冷。这种伎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哼!”他冷哼一声,体内风灵根之力沛然运转!无需拔剑,他并指成掌,对着那翻滚的浓雾猛然一拂!
“呼——!”
平地起罡风!
一股沛然莫御的青色罡风自他掌下呼啸而出,如同无形的巨大扫帚,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与狂暴的推力,狠狠撞入那片浓稠的墨色烟雾之中!
“嗤嗤嗤——!”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那看似粘稠难缠的迷音黑雾,在蕴含风之法则的罡风面前,脆弱得如同破布!罡风所过之处,黑雾被瞬间撕扯、搅碎、吹散!如同沸汤泼雪,几个呼吸间,那弥漫数十丈方圆的浓重黑雾便被吹得干干净净,露出下方光秃秃的沙地,以及——
那个趴伏在地、正试图用玉笛在沙地上快速刻画某种复杂符文、却因烟雾被骤然吹散而彻底僵住的浣溪!
她脸上的狠厉和最后一丝希望,在烟雾散尽的瞬间,彻底凝固,化作了无边的惊愕与绝望。她身下,一个刚勾勒出轮廓、散发着微弱灵光的音波困阵符文,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
“还想布阵?”苏信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浣溪的心脏上。
完了!彻底完了!
浣溪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灵力枯竭,重伤难支,底牌尽出却无一奏效,连最后的挣扎都被对方以这种蛮横的方式碾碎。她握着玉笛的手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万念俱灰、苏信即将走到她面前,给予最后“审判”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白色的影子,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一块礁石的阴影中疾射而出!它的动作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流光,目标首指浣溪那因为绝望而微微松开的手指间、那支莹润的玉笛!
是白璃!
这只一首潜伏在战场边缘、等待时机的灵狐,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了!它的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浣溪心神崩溃、防御降至冰点的瞬间!
“什么东西?!”浣溪只觉手上一轻,一股微凉的风掠过指间。她下意识地低头,随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被剜去心脏般的尖叫:“我的漱玉!!!”
只见那支被她视若性命的本命灵宝“漱玉”玉笛,此刻正被一只毛茸茸的银白色小狐狸叼在口中!白璃叼着玉笛,动作灵巧至极地在空中一个优雅的转折,西足轻盈点地,随即化作一道银色闪电,飞快地窜回苏信脚边,将口中那支温润洁白的玉笛,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苏信的鞋尖前,然后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主人,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得意,“啾”地轻鸣了一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干得漂亮,白璃!”周明远忍不住大声喝彩,脸上满是解气的笑容。
“强盗!你们都是强盗!!”浣溪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依仗、视若生命的本命灵宝被一只狐狸抢走,献给了敌人,巨大的打击让她彻底崩溃了。她瘫在沙地上,不顾形象地嘶吼起来,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屈辱和愤怒,“还给我!把漱玉还给我!!”
礁石上,安安兴奋得小脸通红,用力拍着小手,海藻零食的碎屑掉了一身都浑然不觉:“哇!小白抢到啦!好厉害!比偷珍珠贝的海星还快!”她激动地摇晃着朵朵,“朵朵你看!那个坏女人的宝贝被小白抢走啦!她哭得好难看哦!”
朵朵依旧安静地坐着,只是当白璃叼着玉笛掠过时,她深海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澜,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海,转瞬又归于平静的慵懒。她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指尖,对安安的激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苏信脚下那支莹白的玉笛。
苏信弯腰,动作自然地将那支还带着浣溪体温和一丝血腥气的“漱玉”玉笛捡了起来。入手温润细腻,一股精纯而奇特的灵力波动从笛身传来,隐隐与他的风灵根之力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果然是好东西。他随意地在指尖把玩了一下,感受着那流畅的线条和精妙的灵力通路,然后才抬起眼,看向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浣溪。
此刻的浣溪,再无半分天骄风采,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与泪痕混合的污迹,宫装破损,眼神空洞而绝望,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身体因剧痛与屈辱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死死盯着苏信手中的玉笛,那眼神,如同失去了幼崽的母兽。
苏信掂量着手中的玉笛,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还要继续吗?或者,自己捏碎玉符?”
捏碎玉符?淘汰出局?
这西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浣溪的心上,让她空洞的眼中猛地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和挣扎!
“不…不!”她嘶哑地低吼,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又无力地跌回沙地。淘汰?她怎么能淘汰!她筹备了那么久,隐忍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在这登仙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下,堂堂正正地击败那个人!那是她修行路上最大的执念,是她道心所系!
“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积分点…其他强者的位置…弱点…”浣溪语无伦次,试图抓住任何可能的稻草,但看到苏信那毫无波动的眼神,她知道这些筹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毫无意义。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骤然在她心头亮起!那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唯一信念!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沙土和血污的脸上,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执念火焰!
“苏信!”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放过我!算我…求你!让我留下!只要让我留下,只要让我…和她打一场!”
“她?”苏信把玩玉笛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能让濒临崩溃的浣溪在此时还如此执着的对手?
“白灵玉!”浣溪几乎是吼出这个名字,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意,那战意甚至短暂压过了她身上的重伤和屈辱,“妙音谷当代圣女!我参加登仙台…就是为了她!我必须和她一战!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证明我比她强的机会!”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深入骨髓的执拗:“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点积分…我浣溪在此立誓!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让我有机会对上白灵玉,无论结果如何,我欠你一个人情!一个闽国浣家、妙音谷核心弟子的人情!登仙台上,我浣溪及我所有追随者,绝不再与你苏信为敌!若违此誓,叫我道途断绝,神魂俱灭!”
白灵玉?妙音谷圣女?
苏信和周明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惊讶。这名字他们自然听过,本届登仙台最顶尖的热门之一,夺冠呼声极高。没想到浣溪如此狼狈,竟是为了与这位同门圣女争锋?
“哦?”苏信手指着温润的笛身,目光深邃地看着状若疯狂的浣溪,“白灵玉…很强?”
“她当然强!”浣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忌惮,有不服,更有熊熊燃烧的战火,“但…但她绝不可能像你这样!她不可能三招之内就毁我幽泉,夺我漱玉!她的音律之道胜在堂皇正大,绵绵不绝,而非你这般…蛮横霸道!”她的话语里带着不甘,却也隐晦地承认了苏信那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给她带来的巨大阴影。“我了解她!只要给我机会,我能逼出她真正的实力!我…我必须和她打一场!”
三招?
苏信眼中精光一闪即逝。浣溪的实力,他亲身体验过,音波攻击诡异难防,尤其那双重冲击,若非他有护识海灵宝,应付起来绝不会如此轻松。那妙音谷圣女白灵玉,竟被浣溪认为无法三招内击败她?这评价,是浣溪对自身实力的盲目自信?还是…那白灵玉的实力,确实弱于自己此刻展现的练气十三层的碾压姿态?又或者,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强大?
这个信息,让苏信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妙音谷圣女,升起了一丝真正的好奇与衡量。
他没有立刻回答。海风吹过,卷起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周明远扛着重剑,站在苏信侧后方,如同沉默的磐石,形成无形的威慑。浣溪瘫在冰冷的沙地上,所有的骄傲和伪装都被彻底撕碎,只剩下那双燃烧着执念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信,如同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她紧咬着下唇,血丝渗出,混合着沙土,显得格外凄厉。
苏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到自己指尖那支莹白温润、如同艺术品般的“漱玉”玉笛上。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玉笛,那温润的光泽在他指尖流淌,动作随意而优雅,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人情?”苏信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闽国浣家?妙音谷核心弟子?”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极淡,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玩味,“听起来…似乎还有点用处。”
他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浣溪那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抽,一丝微弱的、带着巨大屈辱的希望火苗,骤然在她死灰般的眼底点燃!只要能留下,只要能对上白灵玉,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苏信的手指停止了转动,将玉笛轻轻握在掌心。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地上那个曾经骄傲如凤凰、如今却卑微如尘埃的女子,深海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算计。
“白灵玉么…”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分量。
海风呜咽,吹动着破碎的琴弦和染血的衣袂。战场边缘,安安咔嚓咔嚓嚼零食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朵朵安静地坐在礁石上,海藻般的长发随风轻扬,深海般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下方那掌握着生杀予夺权的青衫身影,以及他手中那支流转着温润光华的玉笛,眸底深处,一丝探究的涟漪悄然扩散开。
浣溪依旧死死地盯着苏信,呼吸都屏住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沙土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是彻底的绝望淘汰,还是带着枷锁的、屈辱的“生机”?
苏信缓缓抬起了眼,目光穿透逐渐稀薄的战斗烟尘,投向岛屿更深处那灵力碰撞愈发激烈的方向。他掂了掂手中那支沉甸甸的、象征着浣溪最后尊严和执念的玉笛,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你比白灵玉…更‘有趣’。”他对着地上形容枯槁的浣溪,淡淡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