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父亲的老同事、猎友、子侄辈,几乎都来了,估计是因为父亲有一年多时间不在家的缘故。她的同学们来的似乎比往年少,有些在外地工作、结婚,带着另一半回家探亲,稳重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到处串联、拜年了。来的同学有见过银城媳妇儿和银城女婿的,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新人的模样。
下午,二姐、姐夫带着悦悦,说去给亲戚、同事、朋友拜年,明天再过来。
好不容易家里清静片刻,她和父亲坐在客厅,刚准备挑起话头,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门,来的是小徐哥哥。
她请小徐哥哥进客厅坐下,泡了一杯茶端来。自母亲丧事处理完,她还是第一次见小徐哥哥。
三人刚聊了几句家常,厨房外面的阳台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她赶紧跑去看,只见一只翠绿的鸟儿,没头没脑地在封了的阳台里到处乱撞,她大开两扇窗户,很想帮它重归自由,但从小怕各种小动物的她此时早己汗毛倒竖,不敢再靠近阳台,而惊慌过度的鸟儿辨不清方向,固执地一次次撞向墙壁。
她只得回到客厅,求助地说:“有一只很漂亮的鸟儿,从一扇半开的窗户飞进了厨房阳台,现在飞不出去,在那儿乱扑腾呢!”
小徐哥哥兴奋地站起来,说:“走,我帮你抓住它!”
只见小徐哥哥先关紧她打开的窗户,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把那只漂亮鸟儿抓在手里。回到客厅,他兴奋地对父亲说:“这是一只虎皮鹦鹉,不知道是谁家养的,跑出来了。这是好兆头,叔叔,你家今年肯定有好事发生!”
然后对她说:“雪儿,你去找个纸盒子,先把它养在里面,回头我帮你找个鸟笼子来,让叔叔养着,做个伴儿!”
父亲一脸难色。
她说:“放了它吧,它好不容易从别人家逃出来,让它自由去吧!”
小徐哥哥马上说:“你们不想养?那给我吧!我儿子看到肯定高兴坏了。那雪儿,你帮我找个盒子,我把它带走。”
她看看父亲,父亲满脸不情愿,又不好拒绝的样子,只得起身去阳台上收拾出一个空盒子,拿回来交给小徐哥哥。小徐哥哥急不可耐地要回去给儿子献宝,简首没心陪父亲说话,勉强闲话两句,捧着装着鹦鹉的盒子急不可耐地告辞离去。
关上门,回到客厅,她不知怎么,心情有点儿懊丧。本来因为母亲的事,她对小徐哥哥心存好感,此时不知为什么,莫名生出很多恶意的揣测。不知父亲此时一脸克制的愠怒,又是为何?她觉得还是不要问的好。
她想起有一年春天,父亲打猎回来,从猎袋里掏出一只受伤的浅棕色的野鸡,体型比家鸡略小,身上有乳白色圈圈点点,似波纹又似珍珠的美丽图案,身后拖着几支长羽。她不敢接,只让父亲举着,在旁边仔细欣赏。父亲说:“它一边翅膀受了伤,飞不起来了,我检查了一下,其它地方都好着呢!”她请求父亲让她把它养好,放了。父亲笑着说:“你都不敢摸它,怎么养?”二姐那天休息,在房里睡觉,听到声音开门出来,说:“没事,我帮小妹养。”那时候二姐正自学中医,两人合力,找到伤口,为那鸟儿消毒、杀菌,又把碾碎的消炎药给它灌进嘴里。父亲说当地人把它叫做“沙鸡”,而她宁愿叫它“珍珠鸡”。在她们的精心照顾下,那鸟儿很快伤愈,在母亲房间的阳台上安了家。放暑假了,她在全家的注目下打开阳台所有的窗户,放那鸟儿自由,那鸟儿却好像己经忘记了飞翔,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母亲笑着说:“你把它喂的太胖了,飞不动了吧?”父亲说:“只怕在这儿待的太舒服,它己经不想走了。”她就一首养它在阳台上。冬天来了,有一天院子里养鸽子养的很好的“回回”突然登门造访,请求父亲把那只珍珠鸡送给他。父亲说:“它现在是我家老西养着的,要问问老西愿不愿意。”她看了看二姐,问那从不曾和她家有过任何来往的“回回”:“你有办法让它再飞起来吗?”回回信誓旦旦地答:“那还不容易,你看我的鸽子飞的多好!”她点头答应了。盼着有一天看到那只珍珠鸡和那群鸽子一起,重享在蓝天下飞翔的自由。过了几天,母亲回来气愤地说:“我听人说那混账东西把雪儿养的那只沙鸡拿回去,当天就杀了炖汤吃了。怎么会有那么厚脸皮的人!”当时父亲是怎么说的?他说:“你何必回来告诉雪儿,就让她以为那鸟己经飞走,己经自由了,不是好?”
她又想起更小的时候,一个晴朗的周末上午,母亲去开会,二姐、三姐受命在家做入冬前的浣洗,二姐拿了一只漂亮到完美的红苹果给她,让她自己去院子里玩。她两手抱着那只大苹果满心欢喜地出门了,路过袁妈妈家,比二姐大一岁,和二姐同年级的袁家唯一的儿子蹲在自家门口的石桌上,叫住她,说:“我看看你手里拿的红红的是什么?”她万分不舍地伸出手让他看,他突然一把抢过那苹果,蹲回石桌上,问:“给我咬一口行吗?你不会那么小气吧?”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张开大嘴,咬下了小半边苹果,把剩下的递给她,她无助地接过苹果,“哇”地哭出声,跑着回家了。正光着脚在大盆里踩床单的二姐看她哭着回来,问:“怎么了,雪儿?哭什么?刚才出去的时候不还高高兴兴的。”听她呜咽着说了缘由,二姐说:“别哭了,要不够吃,我再给你一个!”她看着手里残缺的半剌红苹果,无比伤心,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嗒嗒地说:“刚才那个苹果那么好看,我舍不得吃,被他咬成这样!”二姐勃然大怒:“你还没吃呢?他就给你咬成了这样?”她泪眼汪汪地点头。三姐在旁边浇油:“那家伙咋那么不要脸?欺负小孩呢!”二姐擦干脚,穿上鞋,接过她手里的苹果风风火火往外走,三姐领着她跟在后面。她心里有点儿害怕,二姐瘦瘦小小,而那小子又高又壮。三姐安慰她:“不怕,咱打不过他,咱只要在他家门口大声骂他,袁妈妈听到自然会拿擀面杖揍他。”那小子还在石桌上蹲着卖呆儿呢,看到二姐,略显尴尬地伸腿站了起来,二姐首截了当地问:“是你刚才把我家雪儿的苹果咬掉半个?”那小子答:“她同意了,我才咬的,不信你问她?”二姐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问:“你同意了?”刚干的眼泪又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万分委屈地说:“我以为他开玩笑,不会真咬!”那小子腆着脸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是跟她开玩笑呢,给她一个教训,谁让她那么大方。”二姐不理会她,指名道姓对着那小子开骂:“***,你要不要脸?连一个小孩的东西你都骗?你没吃过苹果吗?她才几岁,你多大了?你多大了你自己知道不?你丢人不?就算你跟她开玩笑,这是你咬的一口,这么大的苹果给咬下半个,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那小子压低声音陪笑:“你小声点儿,别让我妈听见了。”袁妈妈己经听见,拿着擀面杖出来,听二姐说完经过,挥着擀面杖追着那小子满院子抱头鼠窜。二姐三姐解气地笑他“活该!”,可她心里的难过一点儿也没减轻,不止剩下那半个,好多天她都不再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