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琮叹道:“这世上有些人,自己浑身脏污,就像拖着别人下泥滩……”
这样的说法印证了彩珠儿的猜想,她笃定地说:“是谭家。”
周问琮无奈颔首:“凭着你的经营能力,以及手中几项产业的发展势头,入选皇商本该理所应当,可问题出在了你最初起家的那几间铺面上。
“谭礼在登记自家商号的时候,还是将给你作为嫁妆的那两间铺面算了进去。其中一间是原先的织云布坊,之后被你改成了焉知肆,但单从铺面位置来说,仍然属于谭怀柯的‘嫁妆’铺子;而织云布坊最早是谭家的产业,即便被你搬到了云河香阶,也仍然与谭家产业脱不开干系。他们自家的产业衰败不堪,却偏要给你也添堵。”
“所以无论是我用嫁妆铺的位子另起炉灶,还是将原有的铺子改头换面,都被他们说成是沾了谭家的光?”彩珠儿气得冷哼,“张掖郡长了眼的都知道,织云布坊和百草药铺交到我手里的时候都萧条得快要关张了,分明是我一手盘活了它们……早知今日,我就该彻底换地方,彻底换名字,让他们抓不到把柄!”
“这事也怪我。”周问琮自责道,“我以为你抛却谭怀柯的身份后,就自然与谭家撇清了一切关联,谁承想被谭礼那个老狐狸硬是钻了空子。到底是老奸巨猾的商贾,他以产业归属不清为缘由,向擢选官员递交了诉状,由于这是本朝首次擢选皇商,许多条例并不明晰,如此掰扯来掰扯去,就将萨斓商号从名单中剔除了。
“我曾为你争取过,然而当时东宫与祁正初的较量已然令我分身乏术,恰逢我奉旨领军待命,准备回安都平叛的那段时日,皇商的名单已在朝中敲定了下来。不过我向皇兄谏言了此次擢选的不妥之处,只要你这里摆脱了谭家的威胁,依然可以参加后续的擢选。”
“我明白了。”彩珠儿平复了心情,自省道,“这不怪殿下,反倒要多谢殿下告知我其中的缘由。说到底,还是我过于自负了。
“要说全然没有借助谭家的力量,其实也不尽然。织云布坊和百草药铺算是老字号了,布坊的掌柜颇有才干,是谭家曾经雇佣的;药铺亏空甚大,可草药的货源也是现成的。这两间铺子的确是我能够起家的支柱,无论我是不是谭怀柯,既然与申屠家的姻亲还在,所谓嫁妆就是无可辩驳的。
“是我没能事先与谭家把账算清楚,才会被谭礼摆了一道。”
见她厘清了其中利害,周问琮关切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彩珠儿抿了口香茗,眸中恢复了光彩:“当然是重振旗鼓,再夺皇商之称咯!殿下放心,我不会被这点小挫折打倒的。”
周问琮温润笑道:“好,我永远支持你。”
“殿下,其实我已经赚到很多了。”彩珠儿剖白,“最开始想要做皇商,是想要走一条自己勉强碰得到的捷径,尽量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才有能力为枉死的父兄报仇。如今大仇得报,成为皇商就只是我自己的愿望了。我相信只要生意做得红火,还能带着更多的人致富,一定会取得更大的回报。”
“说得没错!朝廷开辟了新的商道,就是为了扶植更多像你这样的商贾,贯通中原与各处的贸易,借此提升大宣的国力。”
“嗯,所以我刚刚就想好了。”彩珠儿坚定地说,“我要先找谭礼解决铺面归属的问题,以谭家如今的状况,他想要的无非是足以填补亏空的银钱,有了流转的现钱,才能挽救手中逐渐败落的产业。”
“你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周问琮戏谑,“他们一家可都是贪得无厌的。”
“我与他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在商言商罢了。”彩珠儿自信道,“他也不是傻的,太贪婪只会让事情卡在那里,我等得起,谭家却等不起。”
“确实。”
“等彻底解决了谭家这个后患,我就要回一趟陌赫了。”
“回陌赫?你、你不愿留在大宣经商了吗?”周问琮大惊,一时乱了章法,忘了她方才还说要再次参与皇商名额的竞争,心头只想着她若是回了陌赫,岂不是再难相见了?
“怎么会呢?”彩珠儿莫名,“我是为了开拓新商道上的生意呀,当然要往返大宣和西境诸国,给商会增加一些筹码了。我对陌赫最为了解,所以就从陌赫开始。”
“话虽如此,可西境沙匪尚未尽数剿灭,大漠的气候又复杂多变,我听闻一场沙暴就能覆灭整个商队,终究是太过冒险了……”
“沙匪和沙暴都不会阻碍我的决心。”彩珠儿道,“而且殿下,那些也不该是我这样的商贾操心的事了。要想震慑住沙匪,得依靠镇西军的威望,给我们这些往来商队提供信心和保障;而要想躲避沙暴,除了听天由命之外,更要依靠我家小叔的这样的能人,为我们选出一条最为安稳的线路。
“我期待着那一天,殿下,这条商道将贯穿江南、中原、河西与西境诸国,驼铃摇曳作响,贸易绵延不绝,成为一条千古繁荣之路。”
“是,会有那么一天的。”望着她粲然的双眸,周问琮也被深深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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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选皇商之后,彩珠儿去见了谭礼。
即便谭家已经败落,还欠下了许多外债,但宅子里仍然维持着曾经的体面,好似一直强撑着等候她的到来。
沛儿敲响了门环,来开门的是个佝偻的老仆。
这老仆已不大认得彩珠儿了,彩珠儿却对他还有印象。这是谭家乡下老宅里的仆役,当初为了让她装得更像谭怀柯,谭礼曾派人把她送回去交待了一番,算是走了过场。这些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想来是城中的宅子用不起那些伶俐的仆役了,只能从老宅里调来填补。
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彩珠儿见到了谭礼。
谭礼正歪在黄花梨木榻上,指尖捻着一卷烂账,见着她便眯起眼招呼:“这不是萨斓商号的东家吗?听说你落选了皇商?”
对他的挑衅,彩珠儿不以为意:“谭老爷好算计,用两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破落铺子,就断了我成为皇商的财路。”
“怎么说不清呢?那不是我们谭家给你添的嫁妆吗?”
“既是嫁妆,那便是归我自己处置的了,怎地又被你们拿回来说道?”
“你要真是我女儿,那自然不会跟你计较这些。可众所周知,你与我们谭家闹成了这般境况,我要收回这两间铺面,有何不可?”
“行,既然谭老爷要跟我算这个账,咱们这次就彻底算个清楚,再请官府做个见证。”
“可以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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