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丽谯静卧于古殿青砖之上,冰纹渗入肌骨,却衬得她如寒夜昙影。
昨夜残烛在穿堂风中瑟缩,将熄未熄的微光将她的轮廓抻成一道孤弦。
她双膝趺坐如古佛入定,十指垂落似秋叶栖枝,看似轻若羽翎,却似托着万钧之重。
那抹单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摇曳的烛影里。
烛光在她周身轻舞,似一层轻柔的薄纱,将她温柔包裹。
她就这样定格在那里,宛如一颗被岁月珍藏的琥珀,散发着静谧而迷人的气息。
烛光在其身上流转,每一道褶皱都似岁月的刻痕,藏着未曾言尽、历经的风雪,在静谧里诉说着往昔故事。
她的吐息起始时,恰似狂风里摇摇欲坠的残烛,于胸腔中剧烈地明灭、艰难地挣扎。
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带出砂纸摩擦般的粗粝声响,仿佛是被困的野兽在荆棘丛中发出的悲切呜咽。
当调息逐渐渗入经脉,那气流却化作深谷幽潭的涟漪,表面泛着月光般的宁静,暗底却涌动着地脉般的韧性。
可深入骨髓的创伤犹如附骨之蛆,在血脉间织就看不见的罗网,任凭如何挣脱都缠裹得更紧。
肌理下奔涌的疼痛将面容蚀刻成冷玉雕像,褪尽血色的苍白恰似初雪覆盖的琉璃,清辉中透着令人心悸的易碎感。
唇瓣上凝结着暮色般的青紫,那色泽宛如被寒露彻底浸透的紫藤花瓣,透着一种破碎又妖异的美。
这是真气在经脉中横冲首撞留下的印记,每一次吐纳,都似有无数银针顺着气海蜿蜒游走,在灵台处刻下密密麻麻、蚀骨钻心的痛楚。
哪怕只是身躯最细微的颤动,都会如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全身骨骼的阵阵哀鸣。
天光初绽时,晨雾像薄纱轻覆人间。
角丽谯睫羽颤动,睁开一双浸透霜色的眸子。
那目光如同被云絮生生撕裂的残星,在破碎的光晕里,淬火的锋芒灼灼闪烁,似隐藏着无尽的力量;又饱含经夜未眠的倦意,如迷雾般萦绕,让人忍不住探寻其背后的故事。
她喉间涌出一声拖长的吐息,那声音仿佛是从幽冥传来,又似吞下了混着蔷薇利刺的诡异晨露,甜腥与清冽在肺腑间疯狂地纠缠、撕咬。
她伸手撑地,指节因过度发力而泛出青白之色,像是被鬼魅附身的枯骨。
在摇摇晃晃、努力撑起身体的那一瞬间,她的姿态就像风中那随时会被吹灭的残烛,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吞噬;又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在阴森的风中毫无依傍,好似下一秒就会被恶鬼拽入深渊。
然当足尖触到青砖的瞬间,她脊背骤然绷成一张满弦的弓,任殿外穿堂风掀起衣袂猎猎,人却如苍松岿然钉在原地,任凭地砖缝隙里渗出的寒意顺着筋脉攀爬,也撼不动分毫。
她拖着铅坠般的步履,一步步挪向殿门。
晨光自镂花窗棂斜斜漫入,如碎金般的光斑欢快跃上她苍白的脸颊,给那似冷玉雕琢的轮廓细细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此时的她,是月下凝着清露的莹润珍珠,亦是岁月精心打磨的温润玉璧,清辉流转间透着易碎的美感。
可这层朦胧光晕却遮不住病色,眼窝如被风蚀的玉盏,深深凹陷的弧度里盛着经年的风霜;眸子像寒潭覆雪,再不见往日粼粼波光,唯余两团涣散的雾霭,在眶中无意识地游移,将周身缭绕的内息紊乱,尽数写进这具摇摇欲坠的躯壳里。
她身着猩红似火的罗裙,那抹朱砂浸染的色泽在日头下翻涌如熔金般的烈焰,又似凝滞的鲜血汩汩流淌,氤氲着令人脊背生寒的煞气。
衣领袖口蟠缠着金线绣就的蟠龙纹,随着莲步轻移,那些纹路便化作暗夜流萤,又似陨星划过天际的残痕,在猩红底色上蜿蜒出诡谲的轨迹。
青丝似瀑倾泻于肩头,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紧紧黏在苍白的颊边,好似被疾风肆意揉碎的蔷薇花瓣,虽己零落成泥,却仍残留着丝丝缕缕的香气,给这张本就清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破碎艳色。
角丽谯踏出殿门的刹那,金乌的光辉如熔金瀑布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笼在灼目的光晕里。
她睫羽先是轻轻阖上,而后又缓缓掀起。
那蝶翼般的阴影,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微微颤动。
那灵动又短暂的瞬间,如若寒刃出鞘时,刀身上一闪而过的凌厉流光,带着一种别样的惊艳与锐利。
一袭红衣被风掠起猎猎弧度,露出内里紧束的腰封,勾勒出嶙峋的骨骼线条,周身萦绕的煞气却如实质般刺得空气发出细碎爆鸣。
每一步重重踏下,青砖好似承受不住这千钧之力,剧烈震颤,地脉在脚下发出沉闷轰鸣,如同远古战场擂响的战鼓,一下下捶打着守卫们的心脏。
他们肝胆俱裂,眼前竟浮现出封印千年的魔神,正撕开那片血色长空,裹挟着尸山血海的恐怖气息,一步一步朝着人间缓缓逼近。
此刻,金鸳盟众正三三两两从殿廊下穿过。
当他们的目光撞上角丽谯的那一瞬,脚步竟整齐划一地顿住,好似被无形的鬼手死死按在原地,再难挪动分毫。
那些投向她的视线里,分明翻涌着寒蝉遇霹雳般的惊惶,又似朝圣者面对神祇的战栗,可若细究那瞳孔深处,却能窥见暗潮在冰层下汹涌——是市井泼皮对着瘸腿雄狮吐唾沫的亵渎,是阉竖宦官望着垂帘太后时咬碎的银牙,所有卑劣都藏在这诡异的寂静里,随着她红衣摆动,在众人喉间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呵,角丽谯,任你机关算尽、毒计百出,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
五短身材的男子叉着腰,歪脖斜眼睨着前方,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匕首。
他眼底翻涌着墨色浊浪,喉间挤出阴恻恻的笑声。
“尊上?你跪舔十年连片衣角都捞不着,倒不如学学怎么讨好咱们这些兄弟!”
想定之后,他故意抖了抖腰间令牌,金属碰撞声又尖又利,首往人耳朵里钻,疼得人耳膜首抽抽。
他那双倒三角眼瞪得通红,活脱脱像条被抢了肉骨头的癞皮狗,死死盯着角丽谯的背影。
眼神里嫉妒和愤恨都快溢出来了,好似两团火,要把那抹红衣烧出个窟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