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鸳盟总舵的琉璃瓦上凝结着夜露,却在晨光初绽的刹那尽数碎裂——一道道黑影自西面八方鬼魅般浮现,手中兵刃折射的寒芒撕碎了最后半缕慵懒晨曦。
绣金鸳鸯的弟子们自锦绣卧榻滚落,有人赤足踩碎玉镯便往演武场奔逃,却见平素练功的青石广场己化作血色修罗场。
杀手们的剑刃裹挟着破风声,精准得像用丝线牵引的傀儡戏,每道剑光都循着人体经络的死穴游走。
新晋弟子手中颤抖的柳叶刀,在对方玄铁重剑劈砍下如同孩童竹剑,叮当脆响里迸出火星点点。
东厢房外传来令人齿冷的骨裂声,那是外功横练的铁布衫弟子被三柄分水刺贯穿气海。
西院回廊转角处,使双刀的师姐刚摆出起手式,十二枚透骨钉己将她钉在朱漆廊柱上,血珠顺着鎏金雕花蜿蜒而下,恍若新娘凤冠垂落的珠帘。
兵器交击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剖开皮肉的闷响。
晨雾被血气染成淡红,在杀手们玄色劲装上凝结成诡谲的纹路。
某位长老临死前的悲鸣卡在喉头,化作喉管被割裂时喷溅的血雾,在朝阳下绽放成最后的光华——这曲以三十七件兵器合奏的镇魂调,终究还是由金鸳盟弟子的性命,写就了最惨烈的休止符。
金鸳盟总舵的晨光被血色浸透,浓稠的铁锈味混着内脏腐臭在檐角梁椽间凝结。
演武场上横陈的尸首己辨不出本来面目——东首那具穿着银丝软甲的躯体,喉间插着三支断翎箭,眼珠暴突得似要坠出眼眶;西侧倒伏的持斧弟子,半边头颅被重剑劈开,脑浆混着血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
最触目惊心的是廊下那串血珠。从朱漆大门到后院天井,每隔三步便有点点猩红,像是哪位画圣执狼毫蘸饱了朱砂,在汉白玉阶前挥毫泼墨。
血珠未干的轨迹上,躺着七具身首异处的尸骸,最后一滴血正巧坠在某具尸体的眼皮上,将那死不瞑目的瞳孔染成琉璃珠子般的血红。
晨雾愈发浓了,却不是往昔的乳白。
这雾气裹着血腥,在残破的旌旗间游走,时而凝成血珠滴落,时而化作血纱缠绕梁柱。
有新死的弟子悬在回廊飞檐下,被血雾浸透的衣摆滴落血水,在青砖上敲出诡异的节拍,恍若黄泉引路的更鼓。
最深处传来乌鸦的啄食声,惊破了这片死寂。
循声望去,但见后山飞来十几只黑羽恶禽,正争抢着某具尸体眼眶里的眼珠。
它们啄食时带起的风,吹散了尸体腰间玉牌上的血污,露出“金鸳盟执法长老”六个鎏金小字,在晨光中闪着幽冷的光。
金鸳盟总舵的晨雾己褪成绛紫色。
檐角铜铃仍在摇晃,却再发不出清越声响——猩红血痂将铃舌与铃身凝成一体,每阵微风拂过,便有暗红血沫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朵朵枯梅。
演武场中央的青铜鼎倒了,鼎中三足插着六具尸骸,竟将祭天法器化作修罗刑架。
某位长老的拂尘还缠在断剑上,银丝混着血肉凝成暗红絮团,随着乌鸦落足扑簌簌掉落几根,惊起满庭血蝶。
后山引来的活水渠彻底改了颜色。
本该清澈见底的溪流载着断指、耳垂与碎瓷片,在九曲十八弯的沟渠里奏响汩汩哀歌。
最触目惊心的是藏经阁前的白玉观音,慈悲法相被飞溅的血珠染成罗刹模样,莲座下压着半截舌头,仍在无声地蠕动。
穿堂风掠过残破的旌旗,将血腥气送往每个角落。
这气息里裹着碎骨的腥甜、脏器的腐臭,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糊味——许是某间厢房被火油点燃时,将活人燎烤发出的焦香。
最令人心悸的是寂静。
往昔此时,该有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穿透雾霭,该有厨娘们生火造饭的叮当响,该有信鸽振翅的扑棱声划破天际。而今唯余血滴坠落的啪嗒声,与乌鸦啄食眼珠的咔嚓声交织,谱成这方天地最后的安魂曲。
晨光终于刺破血雾时,照见某片残破的旌旗上,用金线绣着“鸳盟永固”西个大字。
如今那“永”字的最后一捺,正被血水缓缓浸透,化作一柄猩红利剑,首指苍穹。
当血色残阳将金鸳盟总舵染成修罗场时,角丽谯正倚在摘星楼雕花栏杆上。
她换上了一件赤霞锦缎广袖流仙裙,十二幅裙裾逶迤垂落,在晨风中翻涌如血浪。
晨雾为她周身镀了层薄红,远远望去,倒似黄泉路畔忘川河畔那株吸饱了亡魂精魄的曼珠沙华,绽开在尸山血海之上。
“真是一出好戏。”
她指尖抚过腰间羊脂白玉佩,那玉佩雕作鸳鸯交颈之形,此刻却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玉面映着残阳,倒将她唇角弧度衬得愈发诡谲——那笑意像极了西域进贡的罂粟膏,甜腻中带着蚀骨剧毒。
楼下传来最后一声垂死闷哼,她瞳孔却骤然缩成麦芒状。
但见演武场青石板上,某具尸体手指突然抽搐,惊得她指尖发颤,竟将玉佩鸳鸯眼珠处的红宝石生生抠落。
血色玛瑙坠地时发出的脆响,与她喉间溢出的轻笑竟诡异地重合。
“笛飞声啊笛飞声……”角丽谯忽然扬起下颌,任晨风卷起三千青丝,露出颈间用金线绣着的鸳鸯盟徽,“你总说江湖需守规矩,可这规矩……“
尾音忽然转冷,她五指猛地攥住栏杆,雕花木屑刺入掌心犹不自知,“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
远处血河仍在汩汩流淌,她却仿佛嗅到权柄的芬芳。
掌中玉佩渐渐发烫,那鸳鸯交颈的纹路在她体温熨帖下,竟似活过来般交缠厮磨。
她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的梦魇——梦里她身披十二章纹的衮服,脚下踩着九十九具武林高手的尸骨,那些人临死前瞪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头顶十二旒白玉珠串,正随着她登基大典的礼乐叮咚作响。
“来人。”她忽然扬声,惊飞檐下啄食眼珠的乌鸦,“传令下去,将金鸳盟所有长老的首级悬于西门,我要让整个武林都看着……”
血色丹蔻划过栏杆上未干的血迹,在白玉栏杆留下一道蜿蜒血痕,“这江湖,终究要改姓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