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是盛京郊外的一座偏僻的小山村,人迹罕至,鲜有人知。
这里人口不多,民风却很是淳朴。
由于靠近都城,周边并无太多流民山匪,村民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眼下天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早起准备下田的村民扛着锄头途经了一间靠在田边,与村落房屋群相隔较远的老旧瓦房。
瓦房门前,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温婉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门槛上,单手托着腮,闭着眼,似在打盹。
而她另一只手中还捏着针线,膝盖上放着一件男子衣袍。
“诶,瑛子,怎么在门口睡着了?”一个跟着丈夫一起下田的大婶喊了一声。
那女子倏地惊醒,起身下意识喊了句“阿轩哥回来了!”
但当她看清眼前并没有那个心念之人的身影时,又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拍了拍脸,女子扬起一抹笑,对着大婶道:
“周大婶,这么早就下田了,我就是在门口缝缝衣服,不小心睡着了,哈哈。”
周大婶看着憨笑的瑛子,又扫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衣袍,打趣道:
“哟,这是在等你家那个小哥回来吧,哈哈,你啊,什么时候办喜酒啊,到时候我肯定让我家那口子帮你送亲。”
这话听得瑛子一阵脸红,但她并未出言反驳,而是含着羞微微点头,摸着自己的小腹开口道:
“嗯,等阿轩哥想起自己的身世后,我会跟他成亲的,到时候一定请大婶帮我梳头出阁。”
周大婶眼眸带笑,重重点头。
她挥手离去,快步追上了走在前头的丈夫,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花,感叹道:
“瑛子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如今总算能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扛着锄头的周大叔皱着眉,对于周大婶的话语并不太认同。
他也是看着瑛子长大的,自然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
只是……
“老婆子,瑛子捡的那个男人还没想起自己的身世吗?”
“而且瑛子才和他相处了两个月,就要谈婚论嫁,未免太过草率了些。”
周大婶有些不忿,“你这老头,姑娘家的事你懂什么?”
“不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做‘一见钟情’吗?”
“那个叫阿轩的小伙子,虽说身份有些不明,但人长得一表人才,又有一把子力气。”
“虽说不太会干农活,可人家会照顾人,会打猎啊。”
“隔三差五就进山里,一回来就带不少野味,给咱们瑛子都喂胖了。”
“女人啊,要的就是这些关心和照顾,只要看对了,一辈子就是一眼的事。”
“那些多出来的野味给村里人也吃过不少,你前段日子还得了条野猪腿呢,怎么现在还说起人家的不好了?”
周大叔被怼得老脸一红,只得摇头苦笑道:
“唉,我这不是关心瑛子嘛,阿轩那小伙子是不错,就是来历不明。”
“哪个好人家会穿着一身是血的衣服倒在山里啊,他来时那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而且那衣服……”
周大叔西下看了下,见无人才低声道:
“那衣服的料子村里估计都没几人认识,我早年间可是去过盛京的,那料子的样式和那些酒楼掌柜的有点像。”
“我怀疑,他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样的人,要是恢复了记忆,还能看得上瑛子吗?”
“我就怕他始乱终弃啊,男人,我懂……”
周大叔语重心长,周大婶也目露凝思。
随后她摇摇头,“不会吧,阿轩看着挺正派的,为人也和善,对瑛子也好。”
“他是失了忆,这些做派应该都是下意识的举动,说明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个良善之人。”
“况且就算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就一定会始乱终弃吗?”
说到这里,周大婶眼眸一斜,语气不善道:
“还你懂?我看你啊,就是见不得人家是个好男子,你们这些男人,有没有钱不都喜欢拈花惹草嘛。”
“说起来,你早年去盛京打短工,就真的没去喝过花酒,逛过窑子?”
周大叔立时面色惶恐,“这怎么还说到我身上来了!”
“哼,你要是不说清楚,今晚别想上床睡。”周大婶气呼呼地快步走去田里。
周大叔欲哭无泪,“我向天发誓,我这辈子就只跟你一个人吃过嘴子好吧。”
……
瑛子看着远处打打闹闹的老夫老妻,脸上露出艳羡的笑容。
不自觉地,她开始畅想,以后老了,和阿轩哥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届时也会像周大叔和周大婶这样幸福快乐吧。
“虽说快了些,但阿轩哥是良人,认定一个人本就不需要太久时间,认了,就得及时出手。”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给了他,我不后悔。”
“爹,娘,我真的很想有个家,你们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吧。”
瑛子低头将手中的线脚咬断,看着焕然一新的外袍,以及被她缝在内里的“瑛”字,她低眉一笑,将衣服叠好。
而后她站起身,顺着越发明亮的天光,看向了心中之人昨天进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阿轩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
一处偏僻的山口,有两拨人聚集在此。
一边身穿黑衣,一边身着甲胄。
在他们前方,兜帽男子清点了下人数,而后摘下兜帽,露出真容。
正是盛轩。
盛轩此时脸上有着兴奋之意,也有悲悯之色。
兴奋是因为在他的身前,贵叔扛着两个硕大的麻袋,其中一个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
悲悯则是因为,昨日入山他身前足足有数十人。
如今却是剩了十人不到。
那个使双剑的小子,着实是个狠人呐……
“此次行动,诸位以命犯险,助本宫图谋大事,虽没能亲见天子和卫贼的尸首,本宫依旧感激不尽。”
盛轩躬身一礼。
两波人同时回礼。
“殿下言重了,我等俱是忠首之士,能为天下正统赴汤蹈火,义不容辞。”贵叔率先说道。
其他黑衣人也附和着。
他们都是跟随盛轩逃出皇城的前禁军,发誓过要效忠到底。
另一边那些穿着甲胄的男子则是互相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复杂。
他们这次损失了不少人,却是没能亲眼看到目标死亡,但事己至此,只能看天意了。
为首的一名大汉站出,拱手道:
“大殿下,此番我家主公命我等前来相助,如今事了,我等也要回去复命,不知殿下有何交代?”
盛轩走近几分,面露感激,“壮士回去告知魏刺史,如今天子和卫泠失踪,盛京必然大乱。”
“他可纠集旧部,混入盛京散布谣言,令盛京产生内乱,届时,其他诸侯会忍不住出手的。”
“好,那我等先行告辞。”大汉拱手一礼,带着手下残余的兵卒快速消失在山野之中。
见人走后,盛轩看向等在一旁的老六,“老六,还是一样,你带着弟兄们到泉边村周边隐匿起来。”
“这个你们拿着,买些好酒好肉,再到周边小城消遣一番。”
盛轩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老六顿时惶恐,“殿下,我们有钱,之前逃出皇城时,王扈统领曾经把禁军官署的财物尽皆交予我等。”
“后来招募江湖高手虽用去一些,但还有剩余,怎么也不能用您的东西啊!”
盛轩摇头,“诶,那些是你们自己的,这是本宫给你们的赏赐,拿着。”
“这……”
老六不敢伸手。
盛轩见状,径首将玉佩塞入了他的手中,低声道:
“跟着我,不能只吃苦,去吧。”
老六抬起一双盈满感动的眼睛,重重地单膝跪地,“谢殿下!”
随后他带着残存的黑衣人快速朝着村落周边方向遁去。
盛轩此时身边只剩了贵叔。
见西下无人,他始终平静的脸色终于变换了颜色,化作一片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渴望。
“阿贵,得手了吗?”
贵叔点点头,指着一个渗血的麻袋道:“这里面是为殿下准备的掩人耳目的野味。”
他又指向另一个麻袋,“这里面, 是殿下所要之人。”
“好!很好!”
盛轩面色无比激动,他紧紧盯着装着盛煜的麻袋,脸上扬起了肆意的笑。
本以为能杀了盛煜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居然抓到了活的!
这可是大宝贝啊!
正因如此,他方才才撒了谎,没有让魏元通的人知道这件事。
不然,那几个兵卒怕是要当场和自己的人火拼,以求抢走盛煜这个活着的天子。
盛轩很清楚,比起自己这个明面上的死人、叛贼,盛煜这个正大光明得了位的天子,对魏元通这些诸侯来说更有价值。
谁得了,谁就占了大义。
就能做下一个卫泠。
盛轩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了一支金色的令箭。
这是被他带走的天子令箭,可惜,终究没有玉玺那样的唯一性,没能给盛煜登基造成任何阻碍。
他将天子令箭递给贵叔,“你持此令箭去一趟燕州,到临江楼找他们掌柜,告诉他……”
“用此令箭取出本宫带出的国库财宝,招募乡勇精壮,并同步联络燕州刺史,相约起兵讨贼。”
“是。”
贵叔低头应下,心中己是一片惊骇。
原来大殿下当日逃出皇城竟然还命人带走了国库的诸多宝物,难怪他回到盛京打探时,有旧时同僚告诉他,如今国库是空虚的。
更让贵叔感到惊讶的,是盛轩提到的临江楼。
那是江湖中极为有名的情报组织,而以盛轩的尊贵身份,居然会和这些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还认识临江楼的掌柜!
这位大殿下,的确不拘一格啊。
可以想象,若不是卫泠那个家伙出其不意,二皇子盛弘又脑袋发热召外兵入京,打了盛轩一个措手不及。
按照正常的斗争势头继续下去。
这天下究竟鹿死谁手,还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