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参加完家年的喜宴,便准备携妻小返回宁闵。
比起繁华的京都,他更喜欢待在宁闵,兴许这便是长大成家后的心境变迁吧?
尤其是在有了小儿绕膝之后,他的心仿佛被温柔、力量填满,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丰盈。
虽然他也时常思念在京的父亲,然雏鸟终需离巢,他亦有自己认定的路要走。
他自知己身能力有限,能为父亲做的,便是偏安一隅,不惹是非,不添烦忧,让父亲在朝堂风云中少一分挂碍。
刘二福虽也盼着他留京…毕竟京城人才济济,他想为小生再寻摸一位画坛名师,助其画艺更进一步……
可他与家年须日日上朝,疏于陪伴,家安也要忙于应对书院之事…而京城也不比宁闵是他曾经的治下,这里权贵云集,要守的规矩也很多…
如此种种,在父子俩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刘二福看着眼神坚毅的小生,心中怅然化作理解。
他努力做官,是为给孩子们撑起更广阔的天空。
强留身边,无异牢笼。
孩子们想要自由闯荡,去开拓自己的天地,他理应支持。
他要做的,是永远站在他们身后,做最坚实的屏障,随时稳稳托住他们,为他们兜底。
他的父爱,只能是托举,是守望,是爱,而非束缚。
小生与妻子单安抱着七岁的兴哥儿,向父亲深深一揖。
“爹,干爹干娘,家年,家安,弟妹,我们就此启程回宁闵了。”
小生虽满心不舍,眼神却很坚定。
刘二福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小生的肩膀,又揉了揉兴哥儿的小脑袋,眼中是理解与欣慰。
“去吧,路上小心!有空多写信……”
单安抱着兴哥儿向郑晗行了个礼。
“弟妹,家里就劳您多费心了。”
郑晗连忙还礼,笑容温婉真挚。
“嫂子言重了,都是一家人。路上保重,常回来看看。”
车轮辘辘,载着小生一家三口驶离了京城的繁华,也带走了刘府门前几缕离愁别绪……
家年新婚第二日,刘二福便当着全家人的面,将象征管家大权的对牌钥匙和一叠厚厚的账册,郑重地交到了郑晗手中。
“晗儿,往后这个家,可就辛苦你了!若有拿不准的,跟家年多商量…咱们家没那么多虚礼,行事但凭心意,安稳顺遂便好……”
刘二福语气温和而信任。
郑晗捧着那沉甸甸的钥匙和对牌,一时心绪难言。
她虽也想过,刘家在京城暂无女主人操持,自己嫁进来多半是要掌家的,可没想到来得竟这般快,且毫无保留……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爹……”
她想说些谦辞,却被刘二福含笑打断。
“不必有压力。爹信你,家年更信你。放手去做便是。”
这“放手去做”,并非虚言。
刘府的日子,与郑晗认知里的截然不同。
没有晨昏定省的刻板规矩。
刘二福的原话是:“有这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大清早杵在门口请安,除了折腾人,又有什么意思?”
郑晗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可几日下来,往常因早起而微微酸胀的头颈,竟奇异地轻松了许多。
府中各处,对她也都畅通无阻。
刘家的书房,这个在郑府被视为男子重地、女子禁区的所在,在刘府却是全家共享的知识殿堂。
她可以随意进出,翻阅书籍,甚至还可以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前处理家务。
那份被全然接纳的平等感,让她心底暖融融的。
家中大小事务,也都有商有量。
她的想法被尊重,她的决定被支持。
刘二福常挂在嘴边的是:
“晗儿觉得好,那就好。”
“这事儿你拿主意就行。”
对她本人,更是没有半分苛责。
刘二福常对她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做你自己喜欢的事。看书、写字、画画、侍弄花草,或者去找你干娘逛逛街都行。家里事多,别拘着,自个高兴最重要。”
这份“只要开心就好”的纵容,是郑晗在娘家都未曾体会过的松弛与自由。
她终于,也有一个在弟弟眼里羡慕极了的父亲……
三朝回门,郑晗身着新妇华服,气色红润,笑意舒展,由家年陪着回了郑府。
郑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目光从她光洁的额头看到含笑的嘴角,再落到她沉稳从容的姿态上。
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女儿眼底眉梢间流露的幸福和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轻松自在,是做不得假的。
母女俩在内室说着体己话。
郑晗细数刘家的日常:不用早起请安,公公亲手递来的管家钥匙……桩桩件件,听得郑夫人又是惊讶又是欣慰,眼眶都了。
“好…好!我的晗儿,你这是真正掉进福窝里了!娘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郑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激动得声音发颤。
……
卸下心防的郑晗,将满腔感激,都化作了打理刘府的热情上。
她本就心思缜密,是把管家理事的好手。
如今在刘家宽松自由的环境下,更是将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府中仆役是最受到新主母的公正与条理的。
她赏罚分明,调度有度,既不苛刻,也不放纵。
府内陈设布置,她结合了刘家的简约大气与自己喜欢的雅致,添置了些盆景字画,让府邸更添几分文雅之气。
人情往来,她更是处理得妥帖周到,既不失礼数,又不显浮华。
就连厨房的膳食,也在她的建议下,口味更丰富了些,连刘二福都夸“晗儿来了,胃口都好了”。
刘家父子三人喝茶论道、讨论学问的日常活动,郑晗也成了常客。
起初她只是安静旁听,为公公和夫君、小叔子那渊博的学识、跳跃的思维和时而激烈的辩论所折服。
刘二福注意到她的专注,便会特意将话题引向她可能感兴趣的文史或民生典故,温和地问一句:“晗儿,你对此怎么看?”
或者指着书中某处说:“这讲女子纺织技艺的,倒是与你管家理事有相通之处,触类旁通。”
刘二福并非刻意教导儿媳,而是真心认为一个主母学识越强,眼界越宽,心胸越广,言传身教之下,对子孙后代的影响是潜移默化且深远的。
家宅安宁,子孙贤明,根基在此。
郑晗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养分,思想被打开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感受到刘家毫无保留的善意,郑晗的回报亦是全心全意。
她对刘二福的起居饮食照顾得无微不至,与家年更是琴瑟和鸣,恩爱甚笃。
对家安这个小叔子,则如同亲弟一般关怀。知道他爱吃甜,常让厨房备着他喜欢的点心;见他熬夜看书,也会温言提醒注意身体。
她与楚夫人也迅速亲近起来,时常过府陪伴说话解闷,或一同逛街采买,给楚宅也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
楚夫人私下对楚天感叹:“二福给家年娶的这个媳妇,真是娶对了!贴心,懂事,又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