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之才,本当立于朝堂,何以屈尊这区区三尺讲堂?”
天府书院学堂内,学子蒋瑜当众发问,语带锋芒,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尔等认为这是区区讲堂?”
刘家安神色如常,嘴角噙着浅淡笑意,从容反问:
“朝堂之高,在经纬天下。杏坛之深,在孕育栋梁。二者皆为国本,何谈屈尊?”
这份不疾不徐的气度,令蒋瑜一时语塞。
然而,当刘家安立于讲台,启授第一堂经义课时,方令学子们真切体悟:何为传道、授业、解惑……
他讲《孟子》,并非照本宣科地复述先贤之言,而是将那些古老的智慧融会贯通于当世。
他谈浩然之气,能贯通戍边将士浴血守疆的忠勇。
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会引申到地方官吏如何体察民情……
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逻辑环环相扣,言辞深入浅出,绝无半分故弄玄虚。
他声音清朗,语调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天然的感染力,竟使得枯燥艰深的经义听来如沐春风。
最令学子们折服的,是他无论学子们提出何种问题,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律法农事,甚至算学格物,刘家安总能对答如流。
有一次,一位学子指着《水经注》里一条冷僻的河道支流变迁记载提问:
“先生,此支流‘三迁其道,终入凉水’,依您之见,其变迁是河道淤积,还是地脉微移?”
这问题极偏,许多学子甚至连此河的名字都未曾听闻。
刘家安略一沉吟,不仅清晰道出了该支流的具置、历史变迁的过程,更结合当地地质、气候和水文特点,分析了“淤积为主,地动微移为辅”的原因......
他的回答,令满堂皆惊。
当然,有时他也会如剥茧抽丝般,层层引导,而非首接给出结论,让学生自己推敲出正确答案。
学生恍然大悟之际,对知识的理解也更为透彻、深刻……
比如一位善算学的学子,带来一道复杂的“盈不足”难题…
他自认此题刁钻,足以难倒刘博士。
刘家安看过题目,并未立即演算,而是反问道:“若以方程设元,未知数当如何设立最为精简?”
学子思考片刻,提出一种设元方法。
刘家安点头,又追问:“此法可行,但计算稍显繁琐。可曾想过以比例算法切入,化繁为简?”
经他点拨,学子瞬间茅塞顿开。
不仅快速解出了题目,对算学原理也有了更深领悟,心悦诚服。
如此这般,学子们终于明白,这位知识渊博的探花郎是个极纯粹的学者,所追求的并非高官厚禄,而是另一片更契合他心性的、传播学问、智慧的广阔天地。
他们能成为他的学生,聆听他的教诲,何其有幸也!
而刘家安在面对天府书院这些来自各地天资聪颖、基础扎实的顶尖学子,也感受到了与在中瑜执教时截然不同的压力与动力。
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更深的求知欲、更广的涉猎范围、更犀利的质疑角度。
“爹,今日又有学生问及前朝‘占田令’与‘均田制’实施时地方豪强的应对策略,史书记载不详,您看……”
晚饭后,书房里灯火通明,家安捧着一卷史书,眉头微蹙地向刘二福请教。
他将白日里学子的疑问与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
刘二福认真听完,放下茶盏,眼露赞许道:
“问得好,触及要害!此乃史家笔法含蓄处,需从…及地方州郡志中寻找蛛丝马迹…豪强手段,不外乎…然在不同政令下,其侧重点确有微妙不同……”
他结合自身阅历和对官场的洞察理解,为家安拨开层层迷雾。
“哥,这本前人所著的关于…的推算,似乎与钦天监现行算法有微妙出入,你帮我看看哪个更合理?”
他也会拿着算稿去找家年探讨。
家年虽主攻农工,但对算学格物亦有深厚兴趣和造诣。
兄弟二人伏案演算,推演着不同的思路。
“此处观测精度有限,算法或有疏漏。”家年指着稿纸一处,“钦天监新法,引入了西域传入的更精密的观测数据,我认为新参数更为合理。”
家安仔细验算后,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多谢哥。”
刘二福的书房,再次成为家安汲取养分的重要源泉。
他带回来的问题包罗万象,从深奥的经史子集,到具体的农时水利技术,再到天文历算的推演。
父子三人在书房里的头脑风暴,常常持续到深夜,不断迸发出新的思想火花。
一个问题,往往能引发从古至今、由理论到实践的深刻探讨。
为了应对天府书院的顶尖学子,为了解答那些层出不穷、日益精深的问题,家安不得不更加勤奋地钻研。
他大量阅读书院秘藏的珍本孤本,反复优化自己的讲义,力求每一句话都经得起推敲。
有时为了验证一个历史细节或一个算学推演,他能在藏书阁或书房中待到深夜。
案头堆积的笔记和演算稿纸,见证着他的刻苦和执着。
而在“传道授业解惑”的实践中,也让他将庞杂的知识真正融会贯通,学问日益精进深厚,隐隐有了大家风范。
他脸上的少年意气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却又蕴含智慧的大家气质。
学子们注视他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