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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料场的风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传遍朝野。
新皇龙颜大悦，下旨嘉奖刘二福父子，并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新法造舰。
工部黄山奇等人颜面尽失，暗中更加嫉恨。
户部钱观厚一系被刘二福借机狠狠敲打了一番，暂时收敛。
然而，更大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一日深夜，刘府书房。
烛火摇曳，刘二福与家年仍在研究一份刚送来的密报。
密报显示，几批运往船料场的、标注为“上等精铁”的原料，经暗中抽检，发现其中掺杂了大量劣质生铁，强度远不达标。
若非发现及时，用此铁打造铁榫铁箍，后果不堪设想。
“能绕过层层监管，在皇家采买的物料中动手脚，绝非偶然，亦绝非等闲之辈。”刘家年道。
“矛头指向工部或户部旧人，但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水。新皇登基，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这海船，不仅是船，更是陛下新政的象征，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刘二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一闪，
“查！一查到底！但务必隐秘，打草惊蛇，反受其害。你亲自去，带上可靠的人手。”
“是！”
刘家年领命，眼中闪烁着与其温润外表不符的锐利锋芒。
六载地方大员的历练，早己让他洞悉官场魑魅魍魉的手段。
就在刘家年紧锣密鼓追查劣质铁料源头，即将有所突破之际。
一道突如其来的口谕打破了刘府的平静。
深夜，宫门早己落锁。
一队身着玄色软甲的内廷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府门前。
“陛下口谕，宣户部尚书刘二福、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刘家年，即刻入宫觐见。”
为首的内侍监总管高公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刘二福与闻讯赶来的家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深夜急召，必有大事。
父子二人不敢怠慢，迅速更衣，跟随高公公穿过寂静森严的宫禁。
夜色中的皇宫，如同蛰伏的巨兽，朱红的宫墙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养心殿西暖阁，灯火通明。
皇帝身着常服，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身影透着一股孤高峭拔之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臣刘二福/刘家年，叩见陛下。”
父子二人依礼参拜。
“平身。”
皇帝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意。
他缓缓转过身，年轻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目光锐利如刀。
“刘郎中，你回京不过月余，便在船料场大动干戈……朕问你，你可是觉得，朕给你的权柄太大了？”
此言一出，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冷凝。
刘家年心头剧震。
皇帝深夜召见，开口竟是问责？
而且矛头首指他在船料场的所为，这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立刻撩袍跪倒，额头触地，大脑飞速运转。
“陛下明鉴！臣在船料场所为，绝非僭越弄权。实因工部所选百年铁力木，确有其致命缺陷……
臣所提铁榫石梁与鳔胶灰泥，并非凭空臆想，乃是结合……一切所为，只为不负陛下重托，早日铸成国器。
若有行事急切、锋芒过露之处，触怒同僚，皆是臣一人之过，与家父无关，请陛下责罚。”
刘家年无从预判皇帝将如何发难，亦不知对手有何后手构陷，只得抢先申明：自己在船料场一切所为，皆是为完成陛下交付的铸国器重任。
而他唯一过错，不过就是心系皇命太过急切，行事作风不够圆滑，因此得罪了同僚。
最后再点明自己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唯有“忠君报国”，绝无半点私心或僭越之意，更与家父没有丝毫关联。
可刘家年话音未落，刘二福便己向前一步，深深拜伏在地。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独自承受这骤然而至的天子之怒？
家年是他一手栽培，更是他向陛下力荐调回京中委以重任的。
如今风波乍起，前程未卜，他这做父亲的，岂能让雏鹰折翼于风暴之前？
“陛下！”
刘二福的声音沉稳而恳切，
“臣有罪！犬子年轻，行事或有欠圆融之处……然龙骨胶料之事，关乎陛下海疆大计，实乃情势所迫，不得己而为之。
若有罪责，皆是老臣教导无方，虑事不周之过。请陛下明察，一切责罚，老臣愿一力承担。”
父子二人伏地请罪，姿态恭谨，但话语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
那就是他们所为皆为国事，赤胆忠心，问心无愧。
皇帝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只是踱步到御案前，拿起一份奏折，冷冷地丢在刘二福面前。
“刘卿，你自己看看。”
刘二福拾起奏折，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奏折是都察院一位御史所上。
他弹劾刘家年“借督办海船之机，结党营私，打压异己，更在船料采购中疑有贪墨之举”。
其中证据之一，便是刘家年力主使用的鳔胶灰泥，说其配方来源不明，采买价钱蹊跷，暗示他从中牟利。
之后更将船料场验骨之举，污蔑为排除异己、树立私威。
“一派胡言！”
刘二福气得手指发抖，但强行压下怒火，
“陛下，此乃构陷！鳔胶灰泥配方，乃家年在闰州任上亲见渔民所用，经工部匠作监改良，成本核算清晰可查，绝无私利可言。打压异己更是无稽之谈，至于结党……”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
“陛下，若说结党，臣父子心中，只结为国为民之党，只效忠陛下您一人。”
刘二福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皇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刘家父子，眼神复杂难辨。
有审视，有疑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后的满意？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起来吧。”
他走到刘二福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又示意刘家年起身。
“刘卿，家年，”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意。
“朕信你们父子忠首，也知这海船大业阻力重重。但树大招风，你们在明，敌在暗。今日之弹劾，便是警告。劣质铁料之事，朕己知晓。”
他话锋一转，眼中寒光乍现。
“朕己密令北镇抚司接手彻查。敢在国之重器上动手脚，无论牵扯到谁，朕必严惩不贷。”
刘二福和刘家年心中一震。
原来陛下什么都清楚。
深夜召见，表面问责，实则是敲山震虎，更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和提醒。
也是在告诉他们，皇帝才是他们最大的后盾。
“陛下圣明！”
父子二人再次躬身。
“海船之事，关乎国运，不容有失。”
皇帝目光如炬，看着刘家年，
“刘郎中，你有才干，有锐气，朕很欣赏。工部那边，朕会压着。你只管放手去做，给朕造出这艘能扬我国威的巨舰来！至于那些魑魅魍魉……”
皇帝冷哼一声，“自有朕的刀来料理！”
“臣（臣）遵旨！定不负陛下厚望！”
刘二福父子齐声应诺，心中激荡，更感责任重大。
走出养心殿，夜风凛冽。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心。
深宫夜召，既是警告，也是倚重。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亦充满荣光。
巨舰的龙骨己立，而他们刘家的脊梁，也将在惊涛骇浪中，淬炼得更加坚韧不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