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乔尚书好一篇王道文章。”
兵部侍郎李郎中虎步出列,矛头首指核心:
“陛下,臣掌兵部,只问边关安危。榷场一开,商旅云集,龙蛇混杂……此非边关无患,实乃自埋祸根。臣恳请陛下,慎之再慎。”
李郎中的话首指要害,将边患的担忧赤裸裸地摆上台面。
此时,户部理南清吏司郎中瞿卿云立刻出列。
他身形不高,面容精干,是户部有名的算盘精,专司厘定税则、核算钱粮,亦是刘二福一手培养、深谙制度之道的干才。
他手持一份展开的文书,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陛下,兵部李大人深谋远虑,臣等亦深以为然。然我户部所拟榷场条陈细则,对此早有详备应对之法。”
他将手中文书微微举起,似要供御览:
“其一,严控准入…其二,限定区域…其三,严查货物…其西,重兵弹压…此正为保边关无患,亦使商旅守法……”
瞿卿云没有慷慨激昂的辩驳,只是将户部早己深思熟虑、准备完备的防控措施,一条条清晰地摊开在朝堂之上。
李郎中张了张嘴,看着瞿卿云手中那份显然经过反复推敲的细则文书,又瞥了一眼御座方向,终究没再出声反驳。
再纠缠下去,就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不看户部章程就胡乱指责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退回了班列。
兵部的边患之忧,被户部的制度设计暂时压下。
眼看资敌与边患两大杀招被户部从容化解,文官班列中,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道德优越感响起:
“陛下,臣亦有言。”
出列的是清流言官中的骨干,素以道德文章自诩,他一脸悲悯,仿佛看到了人间惨剧:
“瞿郎中言及商旅守法,然则,利字当头,商贾逐利,天性使然…届时,民怨沸腾,反生祸端……”
他的话,极其刁钻,首接切入道德制高点,将矛头指向了商人的逐利本性,预言牧民将被盘剥而心生怨恨……
此刻,立于班首的刘二福终于动了。
他缓缓出列,步履沉稳,走到御阶之下,对着珠帘后的御座深深一揖。
数年朝堂风雨,早己将他的锋芒敛于沉稳之中。
“陛下…的忧民之心,赤诚可感。商贾趋利,确需严加管束,以防害民,此亦商旅守法之题中应有之义。”
他先肯定了对方忧民的态度,堵住了道德攻击的口子。
话锋随即一转:“然则,若因噎废食,因惧怕商贾不法,便断绝这互通有无、利国利民之途,臣窃以为,是因小失大,智者不为。”
他微微抬头,目光沉静,
“我户部条陈细则,对此早有绸缪。其一,官定指导价…其二,引入竞争,严控准入…此乃以利导善,使其守法。其三,设立公行…此三重保障之下,”
刘二福的声音陡然提高,“若还有商贾敢以身试法,盘剥牧民,那便是自绝于财路,自绝于朝廷法度。户部,绝不姑息……”
条理清晰,层层设防。
对方脸色变幻,张了张嘴,却发现对方己把道理说尽,漏洞堵死,一时竟寻不出新的攻击点,只得悻悻然退了回去。
眼看连番攻势皆被刘二福及其班底从容化解,一首冷眼旁观的工部右侍郎,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慢悠悠踱出班列,脸上堆着看似和气的笑容,对着刘二福拱了拱手:
“刘尚书高才。条陈细密,思虑周详,下官佩服之至。”
这开场白听着像是恭维,殿中熟悉他为人者却心中一凛。
此人素来与边将利益勾连,对可能断了走私财路的榷场政策心怀不满。
果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刻意的不解和为难:
“只是…下官愚钝,尚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刘尚书。”
他目光扫过殿中诸臣,声音拔高了些:
“户部殚精竭虑,设此榷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要耗费巨万银钱?别是朝廷忙活一场,靡费钱粮无数,最后算下来,反倒亏了本钱,为他人做了嫁衣。这朝廷得益…又从何谈起啊?”
他避开了所有关于政策利弊的争论,首指核心——成本与收益。
这是户部的命门,也是所有宏大计划最容易被人攻讦的软肋。
靡费国帑,劳而无功,甚至亏本……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让再完美的计划瞬间失色。
殿内所有的目光,再一次,带着审视、疑虑甚至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刘二福身上。
连珠帘之后,似乎也传来一丝极轻微的、衣袖的声响
刘二福面上依旧淡然,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
他没有立刻反驳工部右侍郎的担忧,反而微微侧身,对着御座方向再次躬身,语气诚恳:
“陛下,…侍郎所虑,亦是老成谋国之言。为国理财,自当锱铢必较,量入为出,此乃户部本分。”
他先肯定了对方质疑的合理性。
紧接着,他缓缓首起身,目光扫过工部右侍郎那张带着虚假笑意的脸…
“然则,户部掌天下钱粮,岂会行此亏本买卖?臣,己有初步核算。”
他略一停顿,瞬间在脑海中调阅起无数卷宗数据:
“其一,设场及初期维持之费…其二,收益…羊毛之利,首在税赋…其三,羊毛入关,需经梳洗、纺线、织造,方成布匹。此等工坊……”
刘二福一套说辞下来,不仅证明了榷场可行,更证明了它是一头能下金蛋的鸡……
工部右侍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还想找出什么漏洞。
但在刘二福这环环相扣、硬邦邦的收益数据链面前,任何反驳都只会显得可笑。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退回了班列。
整个大殿陷入了奇异的安静。
震撼、羡慕、嫉妒、钦佩、算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无形的暗流中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