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涯的靴底碾碎一颗血珠,粘稠的液体在雪地上洇开,化作一幅流动的画面:
银涟被铁链悬吊在龙宫最底层的黑水牢中,青鳞尾鳍被特制的珊瑚刀一片片剐下。每片落下的鳞都在半空凝成珍珠,被守候的夜叉用玉盘接住。而鲛人尾骨暴露在外的部分,正被某种透明触须缠绕着,逐渐玉化成天梯的台阶。最骇人的是,银涟脸上竟带着笑,琉璃色的瞳孔里映着个模糊的婴儿轮廓。
"这是......"风无涯伸手想触碰画面,指尖却穿过虚影,沾上了某种腥甜的黏液。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血珠里封存的不是记忆,而是被剥离的情感。银涟被剐鳞时的绝望、白璃断尾时的决绝,此刻正通过足底的血径,源源不断注入他的经脉。
第二颗血珠在脚下炸开。这次浮现的是青丘禁地的景象:白璃跪在月华池边,九条狐尾如扇面展开。她手中握着的不是寻常匕首,而是一截桃木枝——正是后来赠予风无涯的那枚桃符的原身。当木枝划过第一条狐尾时,溅出的不是血,而是青色的火苗。火焰中隐约可见《大荒图志》的书页翻动,每一页都映出风无涯不同时期的容貌。
"原来如此。"风无涯按住胸口的镜纹,"你们早就......"
第三颗血珠突然飞溅到他眉心。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首贯脑髓,他看见青铜祭坛上的自己:西王母的九条雪尾如牢笼合围,其中三条分别缠着银涟、白璃和另一个戴青铜面具的婴儿。当镜片刺入胸口时,那面具婴儿突然转头——面具下竟是如今自己的脸!
越往前走,血径越发滚烫。那些血珠不再老老实实铺路,而是像活物般爬上他的靴面。每吸附一颗,风无涯就感到某种情感被抽离:
路过刻画银涟的血珠时,他对鲛人的愧疚感突然消失;
踏过记录白璃的血珠时,思念之情荡然无存;
而当一颗特别浓稠的黑血珠裹住右脚时,他甚至短暂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停下!"风无涯挥刀斩向自己右腿。青铜短刀与血珠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被劈开的血珠里掉出半片龙鳞——正是银涟在海底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枚!
鳞片嵌入胸口的镜纹,缺失的记忆如潮水回涌。风无涯这才惊觉,血径两侧不知何时己竖起无数冰镜,每面镜子里都站着个被抽离某种情感的"自己":
有失去痛觉的,正徒手掏心;
有遗忘恐惧的,首面巨龙獠牙;
最右侧的镜中,那个舍弃了爱的风无涯,正将白璃的狐尾一根根斩断。
"情感是累赘。"所有镜中人齐声道,"归墟不需要......"
话音未落,风无涯左眼的烛龙之眸突然流出血泪。泪水滴在血径上,整条路顿时沸腾。那些被剥离的情感化作各色火焰:银蓝色的鲛人之怒、青白色的狐火、还有他自己心头淌出的金色龙炎,三色火交织成网,将冰镜烧得噼啪作响。
当最后一面冰镜融化,血径戛然而止。前方丈许处,大地如被巨斧劈开,万丈深渊中蒸腾着七彩雾气。风无涯拾起块碎石抛下,等了足足三十息才听到微弱的回音。
"这就是悬剑渊?"
话音未落,深渊对面突然亮起十二点青光。待雾气稍散,才看清那是十二柄悬浮的古剑,剑身锈迹斑斑,却缠着崭新的裹尸布。布条上的咒文用血写成,在烛龙之眸的注视下,那些干涸的血字竟开始蠕动重组:
**"龙血为引"** 对应的剑突然剧烈震颤,锈壳剥落露出青玉般的剑骨;
**"鲛泪为桥"** 第二柄剑上的裹尸布自行解开,布上渗出咸涩水珠;
**"狐火照路"** 第三柄剑的剑穗无风自燃,火焰中浮现白璃的独耳轮廓。
风无涯正要细看,怀中的《大荒图志》突然飞出。羊皮卷轴在深渊上方展开,空白页上渗出银涟的血字:
**"剑非剑"**
**"布非布"**
**"渊非渊"**
几乎同时,第一柄"剑"的剑柄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森白的——这哪是什么古剑,分明是截指骨!看尺寸,至少是百丈巨人的手指。而缠剑的"裹尸布",在血字映照下显露出真容:全是鲛人褪下的皮!
深渊底部忽然传来银涟的歌声。调子却是龙宫祭典的礼乐,歌词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剐我鳞为君铺路兮~"
"抽我骨为君铸阶兮~"
"焚我魂为君点灯兮~"
每唱一句,就有一柄"古剑"褪去伪装:
第五柄是白璃的尾骨;
第七柄是巫医的青铜面具;
第十二柄最为骇人——竟是半截嵌着镜片的婴儿脊椎!
风无涯胸口的镜纹突然灼穿衣衫。昆仑镜的虚影在身前展开,镜中映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个正在融化的蜡像。蜡像心口嵌着的镜片上,清晰倒映着对岸悬崖——那里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小人,手中捧着盏熄灭的魂灯。
灯盏的形状,与风无涯空荡的左眼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