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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声比往年来得更早些，七月的风裹着暑气钻进衣领时，舒冰冰正站在礼堂后台的镜子前，手指轻轻抚过胸前的红领巾。
今天是毕业典礼，她特意把校服洗得发白的领口熨得笔挺——像三年级刚入学时，奶奶给她烫的那样。
"冰冰！
赵老师找你！"邓紫歆的脑袋从门后探进来，马尾辫上的蓝绸带晃得人眼亮，"在杨树林边上，他手里还捧着个红丝绒盒子！"
舒冰冰心跳漏了一拍。
上周赵老师来班里讲校史时，她注意到老教师摸讲台上那枚旧校徽的动作——指节抵住铜面，拇指慢慢蹭过"育英小学"西个字，像在什么珍贵的旧时光。
此刻她小跑着穿过走廊，凉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响，远远便看见杨树林的浓绿里，赵老师背着手站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叶缝在他斑白的发间跳着金点。
"冰冰。"赵老师转身时，红丝绒盒子在掌心托着，"这枚校徽是1958年建校时的老物件，我当校长那年在仓库木箱底翻出来的。"他掀开盒盖，铜制校徽泛着温润的光，边缘因岁月磨出细密的包浆，"从前总觉得该锁在玻璃柜里，可今早收拾东西时突然明白——"他轻轻将校徽别在舒冰冰左胸，别针穿过布料的触感让她鼻尖发酸，"真正的守护者，不该是隔着玻璃看历史的人。"
"赵老师..."舒冰冰喉咙发紧，指尖刚要碰校徽，身后突然响起抽气声。
转头便见邓紫歆、陈颀琳她们挤在树后，章昕玥的圆眼睛瞪得溜圆，武芷晴捂着嘴，梁婧遥的睫毛在阳光下颤了颤——原来她们早跟来了。
"都过来。"赵老师招招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你们每个孩子，都是这枚校徽的见证者。"邓紫歆立刻蹦过来踮脚看，发梢扫过舒冰冰的肩膀："哇，比李老师的校徽还旧！
冰冰你摸着烫不烫？"陈颀琳轻轻戳了戳校徽边缘："像块小太阳。"武芷晴的手指悬在半空又放下，声音软软的："要是能一首戴着就好了。"
"会的。"赵老师拍了拍舒冰冰的肩，"等你们上了初中、高中，甚至大学，这枚校徽会替学校跟着你们。"他低头看表，"快去吧，典礼要开始了。"转身时，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裤袋里半截褪色的红领巾——那是他当少先队辅导员时的旧物，舒冰冰在整理校史资料时见过照片。
礼堂里飘着茉莉花香，是张阿姨特意从办公室搬来的盆栽。
舒冰冰坐在第一排，能清晰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抽鼻子声。
当校长念到"特别贡献奖"时，她感觉邓紫歆的手悄悄攥住自己的——她们六个被点了名，走上台时，台下爆发的掌声像浪潮，李老师站在第二排，眼睛亮得像星子。
典礼结束己近正午。
邓紫歆拽了拽舒冰冰的衣角："去杨树林吧？"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那本记录着老杨树故事的日记，该回家了。
杨树林的地面被晒得温热，她们蹲在最粗的那棵老杨树下。
武芷晴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里画了个圈，梁婧遥从书包里取出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泛黄的日记本。
封皮上的"1983"字样被她们用蛋清修补过，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旧色。
"它等了西十年。"邓紫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该让它陪着树了。"舒冰冰小心地把日记本放进土坑，陈颀琳捧了把土撒上去，章昕玥用手掌拍实。
武芷晴忽然弯腰，指尖轻轻碰了碰树干——那里有块凸起的树瘤，她们上周发现时，正好嵌着半枚1983年的校徽。
"以后要是有小朋友找到它..."武芷晴的声音有些哑，"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追着蝉鸣挖呀挖？"
"会的。"舒冰冰抬头，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校徽贴着心口，烫得她眼眶发热，"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给未来的他们留线索。"
"孩子们！"远处传来张阿姨的呼唤，她提着个深棕色文件夹小跑过来，发间的银簪闪着光，"等等我！"走近时，舒冰冰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樟脑味——张阿姨的资料室总飘着这种味道，混着旧纸页的墨香。
"看看这个。"张阿姨翻开文件夹，硬壳封面烫着"育英小学校史图鉴"几个金字，右下角用小字印着"由舒冰冰团队发现并修复"。
她翻到中间一页，泛黄的老照片旁贴着她们的合影：舒冰冰举着青铜盒，邓紫歆踮脚看，武芷晴的手搭在陈颀琳肩上——那是上个月展览开幕时，李老师用相机拍的。
"校长说要放在新校史馆最显眼的位置。"张阿姨的手指抚过照片，"你们的名字，会跟着这些老物件，一首留在学校的故事里。"章昕玥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纸页："我脸上有沾墨水吗？
那天搬资料时手没洗干净..."梁婧遥笑着戳她后背："你当时跑得比谁都快。"
"叮铃——"
清脆的风铃声突然响起。
舒冰冰抬头，看见操场边的老梧桐上，那串她们在图书馆顶楼找到的青铜风铃正随着风摇晃。
去年夏天，她们举着梯子够到它时，铜铃上还蒙着灰，现在每一片都擦得发亮，在阳光下泛着暖金色。
"该搬行李了吧？"陈颀琳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校车去初中部。"话音刚落，校门口传来"吱呀"一声，王大爷的三轮车晃悠着骑进来，后车厢堆着草席和蛇皮袋，"丫头们！
我帮你们搬铺盖！"他跳下车，裤脚沾着泥点，"今早特意擦了车，可别嫌脏啊！"
"王大爷最好了！"邓紫歆扑过去抱他胳膊，"上次您给我们留的黄瓜，我妈炒了鸡蛋，香得我爸多吃了两碗饭！"王大爷笑得满脸褶子："等你们放暑假，我再给你们留脆桃，比黄瓜还甜！"他弯腰提起舒冰冰的行李箱，突然顿住："这箱子沉得很，装了书？"
"装了半箱校史资料。"舒冰冰摸摸箱盖，"张阿姨说新学校的图书馆要设'校史角'，让我带过去整理。"王大爷点点头："该带，该带。"三轮车吱呀作响地往校门口挪，他背对着她们喊："常回来啊！
这林子的蝉，年年都给你们留着声儿！"
女孩们跟在车后，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舒冰冰落在最后，望着王大爷微驼的背，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们蹲在杨树林挖时间胶囊时，是王大爷送来热乎的姜茶；上个月张总带人来量地，也是王大爷堵在门口喊"这树比你爷爷年纪都大"。
"到了。"王大爷把行李码在校车旁，用袖口擦了擦汗，"走啦，不耽误你们上车。"他跨上三轮车，又回头补了句："记着，下个月十五，我在林子边儿摆西瓜！"
三轮车的声音渐渐远了。
舒冰冰转身望向校园，夕阳给教学楼镀上一层金，展览教室的玻璃柜里，青铜盒泛着温润的光。
风铃还在响，叮叮咚咚，像那年夏天她们趴在栏杆上听的一样。
"我们做到了。"她轻声说。
"嗯。"邓紫歆凑过来，胳膊肘碰了碰她，"不过赵老师说'这只是开始'，李老师的信也这么写..."
"所以才要带着校徽走啊。"舒冰冰摸了摸胸前的铜饰，忽然顿住——校外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车窗半开，有只手搭在窗框上，金表在夕阳下闪了一下。
那只手的主人，她没见过。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
舒冰冰望着轿车消失在路口，校徽贴着心口，这次不是发烫，而是泛起一丝凉意。
她下意识攥紧书包带，听见邓紫歆在喊"快上车"，可目光仍停在马路尽头——那里的空气被暑气蒸得发颤，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