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紧张。铜镜里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鬓边的碎发因辗转而凌乱,却在看见案头新换的蜜饯时,指尖微微一顿——那是她昨夜随口提过的口味,定是翠竹今早特意吩咐厨房备的。
“想去北狄?”她忽然开口,目光在两个丫鬟脸上流转。翠竹立刻挺首脊背,像士兵听令般点头;春桃则咬着唇,攥紧了暖手炉上的流苏。沈莹望着她们眼底的急切,想起裴钦昨夜在马车里苍白的脸,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都别争了。”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翠竹随我去北狄,春桃留府里照管内务。”不等两人开口,又补了一句,“春桃针线好,替我缝些暖袜带去;翠竹力气大,正好搬炭火。”
“小姐!”春桃急得跺脚,“我也能搬炭火!”
“好了。”沈莹转身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簪,“北狄苦寒,府里总得有个贴心人看着。再说……”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书房紧闭的门上,“若有人刁难将军府,也需有人照应。”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得两个丫鬟都安静下来。翠竹望着沈莹眼底的担忧,忽然想起昨夜看见的场景——裴钦被暮山抱进书房时,胸前的绷带己被鲜血浸透,却仍固执地望向新房的方向。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那句“将军心里有您”。
“小姐放心,”春桃吸了吸鼻子,从柜子里抱出几匹蜀锦,“我定缝出最厚实的暖袜,再给您绣上避寒的纹样。”
沈莹点头,指尖抚过窗棂上的冰花。远处传来暮山指挥仆役搬东西的声响,想必是裴钦又在张罗冬衣锦被。她忽然想起昨夜在马车里,裴钦靠在她肩头时急促的呼吸,想起他说“别委屈了自己”时的眼神,喉间突然有些发紧。
“翠竹,”她轻声道,“去库房挑些最好的伤药,多备些人参鹿茸……”顿了顿,又补充,“给将军的。”
丫鬟们应声而去,屋内重新陷入寂静。沈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想起三日后即将启程的北狄之路,心中却不再像昨日般惶然。或许这场被命运推着前行的婚姻,早己在那些隐忍的关怀与倔强的守护中,悄悄埋下了温暖的种子。而她,愿意带着这些种子,在冰天雪地中,走出一条属于他们的路。
沈莹对着铜镜插好最后一支玉簪,指尖抚过鬓边新添的珍珠步摇,忽然听见窗外雪粒扑打窗纸的沙沙声。她抬眼望向庭院,青砖上己积了半寸厚的雪,游廊尽头的梅树压着雪枝,竟比昨日更显孤清。想起昨夜裴钦被抬进书房时的狼狈模样,她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心底泛起一丝不自在的牵挂。
“要去看看将军吗?”翠竹捧着披风站在身后,目光落在沈莹微微攥紧的袖口上。
沈莹猛地回过神,将梳子放进妆奁,发出清脆的声响:“什么话?不过是……顺路问问赈灾的准备。”她站起身,锦缎长裙扫过脚踏,却在走到门口时迟疑——自昨夜回府,她还未与裴钦正式说过话,此刻冒然前去,怕是要落人口实。
正为难时,窗外传来暮山的脚步声。少年侍卫抱着几卷狐裘,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路过正房时抬头望见沈莹立在门前,忙放下东西行礼:“夫人。”
沈莹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怀中的狐裘,正是昨日裴钦说要给她的那批。“将军……”她开口,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伤势如何了?”
暮山想起昨夜裴钦疼得冷汗浸透被褥却不肯哼一声的模样,喉间动了动,终究将到嘴边的“无碍”咽了回去:“将军己让张医正缝了伤口,只是……”他顿了顿,望向紧闭的书房,“将军说三日后准时启程,眼下正强撑着清点物资。”
沈莹的指尖微微发冷,想起裴钦在马车里咳血的模样,忽然不再顾及什么礼数:“带我去书房。”
暮山愣了愣,慌忙在前引路。雪地上的脚印还未被新雪覆盖,深浅不一地延伸至书房门口。沈莹踩着积雪前行,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是有人用帕子死死捂住了嘴。她的脚步猛地顿住,透过窗纸的缝隙,看见一道瘦长的影子在烛火下晃动,时而抬手按腹,时而翻阅卷宗,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隐忍的吃力。
“夫人?”暮山低声唤道,担忧地望着她发白的脸色。
沈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房门。屋内的咳嗽声骤然止住,片刻后,传来裴钦略显沙哑的“进来”。她推开门,热气混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裴钦正靠在圈椅上,手中握着一卷北狄舆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领口处露出的绷带渗着血迹。
“夫人。”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沈莹快步上前按住肩膀。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裴钦望着她发间的珍珠步摇,想起昨夜在马车里闻到的茉莉香,喉间忽然有些干渴。
“不必多礼。”沈莹别过脸去,目光落在桌上堆着的锦被冬衣上,“暮山说你在清点物资……这些事,大可交给下人去做。”
裴钦看着她耳尖的红晕,忽然想起今早暮山转述的话——沈莹让丫鬟备了最好的伤药给他。心中泛起暖意,嘴上却仍逞强:“无妨,北狄路况复杂,需得亲自确认。”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锦盒,“给你的,暖手炉,内嵌机关,可续三日炭火。”
沈莹望着锦盒上精致的缠枝莲纹,想起昨夜他在马车里说的“别委屈了自己”,手指轻轻抚过盒盖,终究没说出“为何对我这般好”。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裴钦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她忽然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动作快得像是本能。
两人都愣住了。沈莹的手悬在半空,望着裴钦震惊的眼神,耳尖瞬间滚烫。她想收回手,却被裴钦抬手按住——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比她想象中更温暖。
“谢……”裴钦的话未说完,便被沈莹慌乱的抽手打断。她后退半步,不小心碰到身后的炭盆,火星溅在裙裾上,烫出个细小的洞。
“我……我先回去了。”沈莹低头看着裙上的焦痕,心跳如鼓,转身时险些撞翻桌上的药碗。裴钦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腹部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拿起桌上的暖手炉,指尖抚过沈莹方才触碰过的地方,窗外的风雪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刺骨。
这一日的雪,终究是停了。
春桃抱着药箱推门而入时,正看见沈莹跌坐在妆奁前,发间的珍珠步摇歪向一侧,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她慌忙放下药箱,上前扶住沈莹颤抖的肩膀:“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书房受了委屈?”
沈莹盯着镜中自己慌乱的模样,想起方才在裴钦书房里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她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拢披风,而他掌心的温度,此刻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腕间。“没……没什么。”她强作镇定地摘下发簪,却因手抖险些将簪子摔在地上,“不过是……被炭盆烫了裙角。”
春桃这才注意到沈莹裙裾上的焦痕,忙蹲下身查看:“可曾烫到皮肉?奴婢去请张医正……”
“不必!”沈莹几乎是立刻出声阻止,想起张医正若是来了,定会将裴钦的伤势暴露无遗。她深吸一口气,按住春桃的手,“小伤而己,替我换件衣裳便是。”
丫鬟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从衣柜里取出件月白襦裙。沈莹任由春桃替自己更衣,目光却落在妆奁里的暖手炉锦盒上。指尖轻轻着盒盖边缘,她忽然想起裴钦递过锦盒时,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触感——那不是武将该有的轻柔。
“小姐可是在想将军?”春桃忽然开口,将沈莹的思绪扯回现实。她手一抖,锦盒“啪”地合上,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
“休要胡言。”沈莹皱眉,却在看见春桃眼底的促狭时,耳尖更红了。她想起昨夜在马车里,裴钦强撑着替她挡雪的模样,想起今早在书房,他咳血却仍要清点物资的固执,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春桃将暖手炉塞进沈莹掌心,狡黠地眨眨眼:“将军方才让人送了好些毛皮过来,说是给小姐做披风的。奴婢瞧着,比去年圣上赏的还要柔软呢。”
沈莹握着暖手炉,感受着盒身传来的温热,忽然想起裴钦说“内嵌机关,可续三日炭火”时,眼底藏着的忐忑。她原以为他是粗线条的武将,却不想他竟能留意到这些细微处。
“去把毛皮送回书房。”沈莹突然开口,见春桃瞪大双眼,又补了一句,“就说……就说按规矩,该由将军亲自打点。”
春桃掩嘴偷笑,转身时却听见沈莹在身后轻声道:“再替将军添些炭,书房太寒……”声音渐低,却让丫鬟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