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头,原来自己己经回到了怡红院里,花架子下一个姑娘背对着他,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编的小花篮,正在专心采还没枯萎的玫瑰花。
女孩的背影有着细削的肩膀,水葱一样的腰,宝玉下意识脱口而出:“晴雯,你知道碧痕她……”
那女孩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花篮子也落到了地上。她匆匆转过身同他行礼,宝玉这才看清那是一张陌生与晴雯截然不同的面孔。
女孩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双眸子亮闪闪地望着他,张皇失措道:“宝二爷,您……您怎么在这里……”
她说完似乎才发现这里就是怡红院,宝玉就是这里的主人,害羞得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搅弄着衣摆。
宝玉俯身将洒了半篮子玫瑰花瓣的花篮捡起来递给她:“可惜了好多花瓣都落到地上了。”
女孩垂着眼睛不看他,只害羞地伸出手将花篮接过,指尖无意间碰到宝玉又是一缩,显然再把花篮跌到地上。
宝玉歪着头打量着低垂的脸,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之前在院子里从没看到过你。”
女孩只攥着花篮不出声,脸却己悄悄爬上红云。
宝玉道:“你不说,我就当你是玫瑰花神降临人间,所以要来收集玫瑰花瓣了。”
女孩面庞更加羞红,良久才细如蚊呐地低声道:“我……我叫柳五儿……是小厨房里柳嫂的女儿。”
宝玉凑近了问她:“是你娘叫你采玫瑰花的吗?”
女孩猛抬起头同他对视,抿着唇认真道:“不干我娘的事,是我看这片玫瑰花快要凋谢了,不忍心见它枯萎,所以趁着它最后还开着的时期把它们摘起来。”
这一番不忍花谢话正好对上宝玉的脾胃,他想起麝月的话:“不用担心,玫瑰花凋谢了,也有荼蘼花替她开。”
他领着柳五儿来到荼蘼花前,采了一朵递给她:“你闻闻,香不香?”
柳五儿闭上眼,就着他的手闻着荼蘼花,再睁开眼己忘了对宝玉畏惧,目中含星欣喜道:“真的好香!”
她刚和宝玉对上视线就羞得挪开了目光,只伸手拽了拽宝玉的衣襟,咬着唇轻声哀求道:“二爷,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这里了,我毕竟也不是这个院子里的人,只能借着替娘送餐跑腿的名义偷偷溜进来,万一被发现了我,我就死定了……”最后声音己经低到听不清,只留下目中点点星光。
宝玉盯着她桃花一般的面庞不由心内一动,玫瑰开败了自然有荼蘼来替它,如果失去了一个人,命运又恰好又安排他在这个时期遇上另外一个人,那她是不是也是上天中的替代品,让他补足遗憾?
柳五儿见宝玉迟迟不说话,急的又要哭起来:“求求爷了,我就是可怜这玫瑰花,我就偷偷来这么一趟!”
宝玉望着她,突然道:“你想不想做我房里的丫鬟?这样你就能天天看院子里的花了。”
柳五儿转悲为喜,眼睛一亮道:“真的可以吗?”旋即神情又低落下去,“二爷的屋子谁都想进来,多少人为此都挤破了头。五儿从小命就不好,胎里就带了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宝玉正是因碧痕之死而难过委屈,最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他急需一个人物来移情,五儿恰到好处的出现填补了他内心突然空缺出来的部分,柔弱的需要他保护的姿态更是激起了他的保护欲,仿佛保护了眼前这个女孩就能弥补他在碧痕之事上表现出来的懦弱。
他握住她的手郑重道:“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同琏二奶奶说去。之前她把我院子里小红调走,还欠我一个丫鬟名额呢。”
柳五儿一副全身心依赖他,只由着他做主的样子,眼神亮晶晶地欣喜道:“奴婢多谢宝二爷。奴婢要是到了宝二爷的房里,就给二爷做酿玫瑰做玫瑰饮喝。”
宝玉也被她的喜悦之情感染,又想起昔日与晴雯做玫瑰胭脂的事情,晴雯虽己不在怡红院,但眼前五儿与晴雯有三分相似,又比她多了一分柔顺可人,不免有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感。一时被迷活了心窍,除了把她拉进怡红院不做二想,当下道:“我这就去找二奶奶说这事,你今天就安心留在这里采玫瑰花好不好?”
他拄着拐就奔向凤姐房中。
凤姐这几日身子懒懒的还时常晕眩,晨起才吐过一回,现在胃里还有些烧心,好几家仆人求着见她她都推拒了,现在病殃殃地歪在榻上,一面揉着胃一面问平儿道:“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都来奉承我?”
平儿给她喂着才熬好的鸡丝粥,闻言笑道:“奶奶这几日可是睡糊涂了?她们家的女孩都在宝玉屋里当差呢。如今宝玉屋里可空出来人了,可不挤破头往里钻吗?”
凤姐推了推面前的粥碗,蹙眉道:“嘴里吃着怪没味道的,你去拿点酸酸的酱菜来开胃。”又道,“怎么好端端的折腾起宝玉的丫鬟了?还带出宝玉房里一首空着个人的事,还好太太没细究这笔账,不然我还想着怎么圆呢。”
平儿笑道:“二老爷下了令,太太便早看不惯宝玉房里一些丫鬟了,便雷厉风行地将宝玉房里的大丫头分了几个给二小姐三小姐。”
“按理说我们太太也太心急了些,前几天大太太那件事也是的,大太太哪里是真心关心二小姐,摆明了是借二小姐的名义找我们这个做媳妇的茬,偏偏太太不知怎么当了真,还闹了三小姐一通。倒让我们里外不是人了。”
凤姐被她说得心里有些烦躁,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酸水上涌,几乎又要呕出来。突然小红叩了叩门进来回禀道:“二爷来了,说是找奶奶有事。”
凤姐按了按胸口,强忍住恶心感就要下床。平儿在一旁拦着道:“奶奶不舒服就不要见了。”
凤姐虚弱地摇摇头:“没事,宝玉平常也不找我,想必是真有急事,我见见就回不妨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