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回到跌扇时
“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耳畔传来年轻男子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声,晴雯却只是望着地上骨架折了的纸扇愣在当场。
她只记得自己浑身发烫,嗓子咳了一夜己经快发不出声音,迷迷蒙蒙间只觉置身在年少时的家中,一个面容慈祥的女人捧着绣绷佝偻着背在灯火下绣着什么,晴雯顾不上嗓子的灼痛出声唤她:“娘!”
也不知在她梗着脖子喊了多少遍后,女人终于肯抬眸施舍给她一个怜悯的目光。晴雯忽地横生出一股念头,自己大概是真要死了,否则又怎么会梦见早逝的娘来接她呢?
那女人飘飘忽忽地来到晴雯床前,晴雯费神细看她的面容,只觉她的脸竟然与己故的东府蓉大奶奶相似,自己的娘亲是长得这样吗?她太早就离开了自己早己记不清了。她只是一遍遍叫娘,希望她早点把自己接走,让她结束这不甘的一生。
女人却只凝视着她,眼中落下一行慈悲泪来:“你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魂散之时,本因入我太虚幻境。然你母亲苦求,让你重来一世了却冤孽,或可不入我薄命司之籍。望你珍重机会,莫要重蹈覆辙。”说罢广袖一挥,晴雯只闻得一阵甜香,再清醒之时己在满室金彩珠光之中,身前站着个熟悉的青年公子,不是宝玉又是何人?而此刻她手中捧着件大红箭袖衫,似乎正要给他换衣服。
她神思恍惚,不觉间手中一软,只听啪嗒一声,从厚重衣服里掉了把泥金的折扇,正摔在怡红院碧绿凿花的砖上,登时便折了扇骨。
她在回忆中搜寻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有一年端阳节,宝玉因前一日与金钏调笑被王夫人发觉心中惴惴,又兼着今日去王夫人那吃饭同林姑娘闹了别扭,一时没了好气,回房时因她偶然跌了扇子便借机发了顿邪火。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她当时可是傲得很,一股子不平之气,并不觉得打碎个扇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自以为同宝玉的情份不同,一时气不过便冷笑着同宝玉呛声,赌气说嫌了自己便把她打发的话,愈发呕了眼前这位混世魔王的脾性,两人闹了个天翻地覆,阵仗惊动了袭人和半个怡红院的丫头,乌泱泱跪了半屋子,最后还是林姑娘来调解了一番才收场。
如今重来一遭,回想起来晴雯不由觉得脸热。那时她只以为不心里藏奸就是好人,自诩风流灵巧百中无一,把性格脾气摆在明面上,我行我素惯了,丝毫不知自己这般张扬行事不知有多惹眼,明里暗里又遭了多少人的嫉。
曾经的自己实在太过天真傲慢,以为凭借自己一腔对宝玉的痴心和多年忠心的服侍,宝二爷总能护住自己一二。
然而在怡红院被拖出去的时候,在破席子上自己病重浑噩的时候,她等来的只有一个笨拙到连茶水都不知道怎么递给她的贵公子的一声扼腕和几滴无用的眼泪。那眼泪改善不了自己的处境,救不了自己的命,甚至不如放了多年茶吊子里的一碗带着土腥味的水,至少那可以解渴不是吗?
怡红公子的多情牵念和另眼相待从来不是她的庇护伞,甚至是她的催命符。重新来过的这一世,她还要再无所顾忌,只满心里都是宝玉,然后滑落到她那被逐出大观园凄惨等死的命运里吗?
上一世临终的梦里那个女人的话又萦绕耳畔:“不要重蹈覆辙!”
那声音忽又变成一个更熟悉的:“这是怎么了?你这丫头怎么哭成这样子?”
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回神。却是屋里另一边的袭人听到动静走到自己跟前,此刻正拿着张帕子给自己擦脸,而自己不知何时己经泪流满面。
而她对面的宝玉显然也被她现在的样子吓得不轻,慌忙朝着她作揖赔罪道:“好晴雯,好姐姐,刚才都是我的气话。今个我心情不好,见你跌了扇子才略说了你几句,并不是有心要同你置气的。”
袭人在一旁听了原委,半搂着晴雯哄道:“好啦,你也是个糊涂人,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咱们二爷最是宽宏的性子,平日里这房里玻璃缸琉璃碗也不知打了多少个,何时见过爷罚过咱们?怎么今天一把扇子倒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见晴雯止住泪,她方从地上捡起折了的扇子递到宝玉面前,问道:“这是什么扇子?可要紧吗?”
宝玉见晴雯哭成这样哪敢说要紧,忙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不过是早上觉得天热顺手拿的,坏了我也不要了,重拿一把就是了。”
晴雯也缓过神来,从袭人手里把断了的扇子接过来,低眉恭顺道:“我去收拾了,再拿装扇子的屉子来,二爷重新选一把吧。”
宝玉素日里习惯了晴雯的牙尖嘴利,哪里见过她这等低眉顺眼的样子,又见她眼眶红红,脸上泪痕未干,更添了三分可怜,怜香惜玉之心便又泛滥起来:“你且下去休息去吧。我横竖在家里呆着也不算热,等要出门再寻扇子吧。”
晴雯暗中提醒自己不再做逾矩之事,按规矩行了礼告退,才走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人,只听那人笑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正是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