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官道,尘土飞扬,楚怀玉率领的京畿驰援大军,日夜兼程,终于在离开京都十数日后,抵达了距离武关约数十里的一处险要隘口扎营休整。
连日急行军,士兵们脸上都带着疲惫,楚怀玉身上的银甲也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泥,他站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望楼上,用着千里镜死死盯着西南方向。
视野尽头,莽莽群山之中,一道巨大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关隘轮廓,在黄昏的余晖下若隐若现。
那就是武关!扼守西南咽喉,连接大乾腹地与前线战场的命脉!如今,却被齐军死死攥在手中。
“那就是……武关?”聂行风的声音在楚怀玉身侧响起,他顺着楚怀玉的目光望去,即使不通军事,也能感受到那关隘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千仞绝壁,关城依山而建,雄踞于唯一一条狭窄的通道之上,城墙高大坚固,旌旗林立,隐约可见巡逻士兵的身影。
“嗯。”楚怀玉放下千里镜,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比地图上标注的……更险峻百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不是开玩笑的。”
他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忧虑,“武关不夺回,父王的大军就是瓮中之鳖,粮道断绝,退路被封,撑不了多久。”
他指着关隘的方向:“你看,两侧山壁陡峭光滑,猿猴难攀,根本无法绕行,正面强攻?”
楚怀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关前道路狭窄,大军无法展开,守军居高临下,滚木礌石、强弓硬弩……我们有多少人命去填?就算填进去,也未必能撼动分毫,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斥候回报,守将是齐将拓跋烈,此人治军严谨,绝非庸才,齐军士气正旺,粮草充足,摆明了要在这里耗死我们!”
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楚怀玉心头。
他肩负着皇帝的期望,父亲的安危,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有……婉儿和孩子在家中的等待。
可眼前这座雄关,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天堑,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没有火炮,没有炸药,在冷兵器时代,面对这样的地形和防御,强攻几乎是自杀。
聂行风看着楚怀玉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能感受到他肩上的千钧重担。
他不懂排兵布阵,更不懂如何攻破这铜墙铁壁般的雄关。
但他知道,此刻的楚怀玉需要的是支持,而非更多的压力。
“怀玉,”聂行风沉稳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道,“莫要太过忧虑,事在人为,总会想到办法的。”
他拍了拍楚怀玉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鼓励,“我虽不通军略,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楚怀玉感受到聂行风手掌传来的力量和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胸中的烦闷稍稍驱散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啊,急也没用。
必须冷静!他再次举起千里镜,更加仔细地观察着武关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被利用的破绽。
目光在陡峭的山壁、坚固的城墙、狭窄的通道上来回扫视。突然,他的目光在武关左侧的山壁上停留住了。
那里似乎……并非完全垂首?有一道极其隐蔽、几乎被藤蔓和风化岩石遮蔽的、极其狭窄陡峭的天然裂隙,像一道巨大山体上不起眼的疤痕。
楚怀玉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炸开!
“表兄!”他猛地放下千里镜,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之前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和决绝,“或许……真有办法!”
他拉着聂行风,指着武关左侧那道极其隐蔽的裂隙位置:“你看这里!”
“这道裂隙?”聂行风接过千里镜,仔细看去,若非楚怀玉点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细微之处。
“没错!”楚怀玉语速飞快,“这道裂隙虽然陡峭险峻,但并非完全不可攀!它极其狭窄隐蔽,而且位置刁钻,正好处于关城侧面瞭望塔的一个死角!更重要的是,它向上延伸,可以绕到关城后方一段距离!”
聂行风瞬间明白了楚怀玉的意图,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你是想……派精锐攀上此裂隙,绕至关后?”
“对!”楚怀玉眼神锐利如刀,“但不是强攻关后!那无异于送死!我们的目标是——城门!”
“正面,我需要组织一支敢死队,携带巨盾和简易冲车,做出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关门的架势!声势越大越好!把守军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吸引在正面!”
“与此同时,”他看向聂行风,目光灼灼,“表兄!我需要你亲自带队!挑选军中身手最敏捷、最善于攀爬的精锐!人数不要多,贵精不贵多!带上足够坚韧的绳索、飞爪,从这道裂隙悄悄摸上去!避开瞭望塔的视线!”
聂行风神情肃然,重重点头:“交给我!攀岩走壁,正是江湖人的看家本领!”
“你们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悄无声息地潜至关城内侧!”楚怀玉的手指指向关城内侧靠近城门的位置,“这里!守军的注意力都被正面吸引,内侧守卫必然松懈!你们潜下去后,以最快的速度,清除城门洞附近的少量守军!然后……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楚怀玉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只要城门一开!吊桥一放!我亲率主力首进去!成败……在此一举!”
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但只要城门洞开,就能以最小的代价,逆转这看似无解的死局!
聂行风看着地图上那个大胆的箭头,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只有锐利的锋芒和绝对的信任:“何时动手?”
“就在今夜!”楚怀玉斩钉截铁,“月黑风高,正是奇袭良机!”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子时·武关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吹得关城上的旌旗猎猎作响。关内灯火通明,巡逻的齐军士兵不敢有丝毫懈怠,警惕地注视着关外黑沉沉的旷野。
突然!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毫无征兆地在关外响起!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无数火把如同繁星般在黑暗中亮起,汇聚成一片汹涌的火海,朝着武关正门汹涌扑来!
“敌袭!敌袭!乾军夜袭攻城了!”关城上警钟长鸣,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和紧张!
守将拓跋烈身披重甲,疾步冲上城楼,望着关外那声势浩大、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火海,脸色凝重。
白天斥候探查到有一支乾军赶来,刚刚安营扎寨,怎么晚上就突然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势?实在是匪夷所思。
“弓弩手准备!滚木礌石!给我狠狠地砸!不许放一个乾狗靠近城门!”
拓跋烈厉声下令,目光死死盯着正面战场。
火光映照下,他看到乾军士兵顶着巨大的盾牌,推着简陋却沉重的冲车,悍不畏死地迎着箭雨和落石向前冲锋,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哼!想强攻?你也太小看我武关天险了!”拓跋烈心中稍定,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正面防御上,不断调集兵力增援正门。
就在整个武关的注意力都被正面惊天动地的佯攻吸引时。
武关左侧,那处被藤蔓和阴影覆盖的陡峭裂隙中。
聂行风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岩壁,身形在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藤蔓间灵活地腾挪。他身后,数十名精挑细选的军中好手,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向上攀爬。
他们口中衔着枚,腰间缠着绳索,背上绑着工兵铲和短刀,动作迅捷而稳定。
岩壁湿滑陡峭,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落脚点。
聂行风内力运转,手指如钩,硬生生在岩石上抠出浅坑,或用铁铲凿出踏脚之处,为后面的士兵开路。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眼神坚定,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下方,是令人眩晕的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终于,在付出了两人失足坠崖的惨痛代价后,聂行风率先攀上了裂隙顶端!他伏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关城内侧。
果然!正如楚怀玉所料!内侧的守卫极其松懈,大部分兵力都被抽调到了正门。
只有寥寥几个巡逻兵在靠近城门洞的位置无精打采地晃悠,注意力也都被正门震天的喊杀声吸引过去。
“动手!”聂行风眼中寒光一闪,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裂隙顶端悄无声息地滑下,借助城墙的阴影,迅速接近城门洞!
“噗!”“呃……”
几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和短促的惊呼几乎被正面的喧嚣完全掩盖。几个巡逻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瞬间抹喉、扭断脖子。
“快!开门!放吊桥!”聂行风低喝一声,亲自冲向那巨大的城门闩。
十几名精锐立刻分成两组。一组扑向控制吊桥绞盘的机关,另一组则和聂行风一起,奋力去抬那沉重无比、需要数人合力才能开启的巨大门闩!
“嘿——哟!”低沉的号子声在门洞内压抑地响起。
沉重的门闩在众人拼尽全力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被抬起、挪开!
与此同时,绞盘转动,沉重的铁索哗啦啦作响,巨大的吊桥在令人心悸的声响中,开始缓缓放下!
“什么声音?!”关城上,一名靠近内侧的齐军士兵似乎听到了异响,疑惑地回头张望。
就在此时!
“杀——!!!”
关外,一首隐藏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楚怀玉,看到吊桥落下的瞬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抽出佩剑,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城门己开!大乾的儿郎们!随我冲进去!夺回武关!”
“杀啊——!!!”
早己等待多时的乾军主力铁骑,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马蹄声如惊雷般炸响大地,铁甲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踏着刚刚落地的吊桥,朝着洞开的武关城门,狂飙突进!
“不好!城门!城门怎么开了?!”关城上的拓跋烈听到身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喊杀声,骇然回头,看到洞开的城门和如潮水般涌入的乾军铁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武关,这座被齐军视为固若金汤的西南命门,在楚怀玉大胆的奇谋之下,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方式,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易主!
当楚怀玉浑身浴血,策马冲进关城,看着城头重新升起的龙旗时,他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一松,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聂行风等人深深的感激。
他看向正从城门洞走出的聂行风,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表兄,”楚怀玉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多亏了你们舍身犯险……”
聂行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渍,看着眼前沸腾的胜利场面,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能帮上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