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外的扑棱声像根细针,精准扎进议事堂的寂静里。
苏蓼的指尖还停在刘猛掌心,那枚玉牌的温度突然变得灼人——她记得昨夜演武场,刘猛用槐藤抽裂食人藤时,藤尖的荧光便和这玉牌纹路如出一辙。
顾云策掀帘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羊皮地图簌簌作响。
月光下那只黑鸦缩着脖子,爪间白绢上的血渍还在渗,像朵未开全的红梅。
苏蓼快走两步,鸦爪上的温热血珠沾在她指腹,比秋夜的风还凉。
"北境城主的印。"顾云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他屈指轻叩绢角那半枚朱红,苏蓼这才看清,原本圆润的"裴"字印边,竟有几道细如蛛丝的裂痕,像被什么利器剐过。
绢布展开时,云刚好遮住月亮。
苏蓼的瞳孔在黑暗里缩了缩——城主裴明远的字迹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去年秋末,他派人送了车霉米到流民营,信上的"救济"二字写得端方;另一次是上月,刘猛截获他写给林卫军的密信,"清剿流民"西个字力透纸背。
可眼前这封,"速来北境城"的"速"字最后一竖拖得老长,像是笔锋抵在骨头上划出来的。
"归元之心,在..."她念到最后半句,喉间突然发紧。
绢角被血浸透,后面的字晕成一团红雾,像有人刻意撕去了关键。
"陷阱。"刘猛的短刀"噌"地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古铜色的脸更沉,"上个月裴明远还派骑兵烧了东头的麦垛,现在突然请阿蓼姐进城?"他刀背重重磕在门框上,震得黑鸦扑棱棱飞起来,在众人头顶绕了两圈,又落回槐枝。
贾老板的鼠须抖了抖,他凑过来时,油皮纸包里的菌菇沙沙响:"可信里说带'援助粮草'。"他伸出油腻的手指点了点绢上模糊的字迹,"咱们缺粮缺到树皮都快啃光了,这要是真的..."
"假的。"顾云策从袖中摸出星象盘,青铜盘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转动指针时,苏蓼看见他腕间的银铃轻晃——那是青蚨阁弟子的标记,她上次见他用这东西,还是推演食人藤的弱点。
星轨在盘心缓缓转动,顾云策的指节突然攥紧,盘底"咔"地裂开道细纹。"北境城方向,"他抬头时,眼尾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煞气比三天前重了七成。
影蚀教的鬼火,烧到裴明远的书房了。"
陈公公的竹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他扶着案几凑近星象盘,老花镜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影蚀教要的是'归元之心'?
老奴从前在宫里当差时,听先皇提过,那是封灵阵的阵眼。"他从怀里摸出本裹着蓝布的旧书,翻到某页时,纸边簌簌往下掉渣,"青露散!"他枯瘦的手指戳着泛黄的字迹,"可解百毒,正好掺进粮草里。"
"但得用归元火炼。"顾云策突然插话。
他盯着陈公公的书,星象盘在掌心转了半圈,"归元火是封灵阵的余温,北境城地底下...有阵眼残留。"
苏蓼摸了摸怀里的《山蔬谱》残卷,金纹隔着粗布硌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起三天前顾云策说的"菜灵宿主",想起昨夜槐藤上的荧光——或许归元之心,和她残卷里的金纹有关?
"我去。"她开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砸过来。
刘猛的刀"当啷"掉在地上,贾老板的菌菇包"啪"地摔在案上,陈公公的竹杖差点戳到自己脚。
"阿蓼姐!"刘猛扑过来要拽她袖子,被顾云策伸手拦住。
苏蓼看着他发红的眼眶,想起他昨天还蹲在溪边给她洗野菜,指甲缝里全是泥:"裴明远要的是我,不是粮草。"她摸出腰间的木勺——这是她当杂役时用的,柄上还留着被书院先生敲出来的凹痕,"但他给的粮草,我们需要。"
顾云策的星象盘突然发出嗡鸣。
他垂眸盯着盘面,指腹轻轻擦过裂开的细纹:"我扮随行药师。"他解下腰间的药囊,里面的药材哗啦啦撒了半案,"影蚀教的人能感应灵力,我用灵觉露混在药里..."
"用我的商队!"贾老板突然拍案,震得菌菇蹦起来,"我让手下扮成山货商,粮车藏在中间。"他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契晃了晃,"我还伪造了和裴家的交易文书,要是他们查,就说给城主夫人送的野山参。"他挤眉弄眼时,鼠须扫过苏蓼的手背,"不过...得留两车假粮当幌子,万一被劫呢?"
陈公公把青露散的药单推到苏蓼面前,墨迹未干的"归元火"三个字洇开一片:"老奴这就去熬药。"他扶着竹杖起身,竹节在地上叩出笃笃声,"但归元火...得你亲自引。"他突然抓住苏蓼的手,指甲盖泛着病态的白,"那火能温养菜灵,也能烧穿你的筋脉。"
苏蓼的后颈又泛起凉意。
她想起昨夜在柴房,残卷的金纹突然亮起来,窗台上的野薄荷竟抽了新枝,叶片上凝着露珠,像双睁着的眼。
后半夜的风卷着雨丝灌进议事堂。
苏蓼蹲在粮车旁,揭开最后一袋粟米时,指尖的清灵水闪了闪——这是她用残卷金纹引动菜灵,从十株野苋菜里凝出来的,每一滴都带着草叶的腥甜。
"阿蓼姐。"刘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换了身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把磨得发亮的匕首,"我扮挑夫,跟车进城。"他摸出块烤红薯塞给她,皮都烤焦了,"路上吃,别饿着。"
苏蓼咬了口红薯,焦香混着甜在嘴里化开。
她想起刚进流民营时,刘猛偷了半块馍塞给她,自己却蹲在墙角啃树皮。"活着回来。"她把最后半块红薯塞回他手里,转身时撞翻了药罐,青露散的苦香立刻漫了一地。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在车边。
他换了身灰布衫,发间的玉簪换成了根木簪,倒真像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影蚀镜的器灵在我这儿。"他低声说,袖中传来瓷器轻碰的响,"要是遇到阵眼,它会发烫。"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二十辆粮车排成队。
贾老板的商旗"唰"地展开,"贾记山货"西个大字被雨打湿,晕成模糊的团。
苏蓼踩着车辕上车,车帘刚放下,就见陈公公举着盏红灯笼站在路口——那是撤离的信号。
她摸出怀里的玉符,隔着车帘扔过去:"三日未归,按符上的方位走。"
车轮碾过泥地的声响里,苏蓼掀开条车帘。
北境城的城门楼子越来越近,青灰色的城墙像头蛰伏的兽。
她望着城墙上飘动的旗子,突然有白影一闪而过——像极了顾云策那身月白道袍,可他此刻就坐在她身边,正低头翻药囊。
车帘被风卷起一角,苏蓼看见城门口的卫兵举着火把过来,火光照亮他们腰间的玉佩——是影蚀教的黑莲纹。
她攥紧怀里的残卷,金纹烫得她手心发红。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洞时,苏蓼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城墙垛口的白影又闪了闪,像片被风吹散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