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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潮气漫进流民营时，苏蓼正蹲在木桩前。
瘦子刺客的嘴被破布堵着，却还在用充血的眼睛死盯着顾云策，喉间发出含混的嗤笑。
顾云策站在三步外，指节捏得发白。
他袖中那枚青蚨铜印烫得惊人，像要灼穿皮肉——这是他十七岁入阁时，师父亲手系在他颈间的。
而此刻，从刺客心口搜出的那枚，纹路与他的如出一辙，连边缘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顾兄。"苏蓼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昨夜刺客突袭藏书阁的动静太大，营里不少人围在远处张望，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湿，"先回账里说。"
顾云策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走向营地边缘的老槐树。
树干上还留着前日食人藤啃噬的痕迹，他抬手按住粗糙的树皮，声音闷得像浸在水里："玄尘是我师兄，大我八岁。"
苏蓼跟着站定，看他发梢沾着的雾珠坠下来，在衣领上洇出个深色的点。
"他从小就比我强。"顾云策望着远处被暴雨冲垮的断墙，"十岁能破三象阵，十五岁参透封灵诀，师父说他是百年不遇的阵道天才。"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青铜剑，"可他总说，封灵阵是饮鸩止渴——用活物精魄镇灵气，早晚会遭反噬。"
苏蓼想起这半年来天地异变：食人藤绞碎商队，毒菌林吞噬村落，连最耐旱的苦楝树都开始渗出黑血。
原来所谓"末世"，竟是上古阵法崩溃的余波。
"三年前的秋夜，他闯进演武堂，说要毁了封灵阵的核心碑。"顾云策的指甲掐进掌心，"师父带着全阁弟子拦他，我...我也举了剑。"
老槐树的枝桠突然发出"咔"的一声。
苏蓼抬头，见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正好飘在顾云策脚边。
他盯着那片叶子，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青衫染血，剑刃上还沾着师兄的血珠。
"他说'小师弟，等你明白这阵法有多荒唐时，我再来接你'。"顾云策突然攥住苏蓼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然后他就消失了。
现在...现在这些刺客，都是他的人？"
苏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腕间跳动的脉搏，快得惊人。
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那里的星纹正随着情绪翻涌忽明忽暗——这是方士动了真怒的征兆。
"先查清楚。"她抽出手，从怀里摸出块半干的帕子，轻轻按在他汗湿的额角，"我让刘猛带人沿刺客逃跑的路线追，陈公公去修那本带红纹的《山蔬谱》，你...你和我审俘虏。"
顾云策盯着她沾着灶灰的帕子，突然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好。"
辰时三刻，临时审讯棚里点起了艾草。
瘦子被解开嘴上的破布，立刻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问吧，反正你们活不过这个月。"
苏蓼抄起案上的茶碗，"啪"地砸在他脚边。
碎瓷片擦着他脚踝飞过，在泥地上划出血痕："顾玄尘在哪？"
瘦子歪头看她，忽然露出个恶心的笑："姑娘别急啊，等双灵宿主凑齐，你们流民营的锅灶...可不够煮这么多活人。"
顾云策的青铜剑"嗡"地出鞘三寸。
苏蓼按住他手背，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高得烫手——这是方士运法前的征兆。
她转向顾云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用醒神术，他被下了忘魂咒。"
顾云策一怔。
苏蓼想起前日他替染疫的孩童施针时，曾说过"方士术法需借灵气，若被人下了咒，得用秘法唤醒"。
她握紧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顾云策闭了闭眼，指尖浮起淡青色的光。
那光像活物般钻进瘦子眉心，瘦子突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别...别烧我脑子！
我招！
我招！"
"顾玄尘三年前收了我们这些散修。"瘦子抖得像筛糠，"他说青蚨阁的封灵阵是邪术，要重启真正的'归灵阵'，可需要双灵宿主——一个引灵气，一个镇凶煞。"他突然抬头盯着苏蓼，"那女娃手里的《山蔬谱》是引灵钥，另一个宿主...另一个宿主是..."
"砰！"
审讯棚的门被撞开。
刘猛裹着一身泥点子冲进来，腰间的刀鞘还滴着水："头！
追到废河沟了！
刺客留了记号——箭头指向西南！"
苏蓼的手指在案上敲了两下。
西南方向是上个月被毒菌林吞没的明安城，她记得贾老板曾说那里还有未被啃噬的粮库。
"封锁营里所有消息。"她转向刘猛，"你带二十个精壮的，天亮前必须摸清明安城的情况。"又看向缩在墙角的陈公公，"您老辛苦，把那本带红纹的《山蔬谱》修好，尤其是边角的朱笔批注——可能和引灵有关。"
陈公公扶了扶老花镜，把怀里的破书又往衣襟里塞了塞："姑娘放心，老朽连夜用鱼鳔胶粘。"
顾云策突然按住苏蓼肩膀："我和刘猛去。"
"不行。"苏蓼反手扣住他手腕，"审出的消息里，双灵宿主是关键，你得留在营里——万一顾玄尘派别的人来抢《山蔬谱》？"
顾云策还要再说，棚外突然传来贾老板的大嗓门："苏头领！
苏头领！"
贾老板跑进来时，额角的汗把瓜皮帽都浸透了。
他掏出块油布包，抖开是半张染血的地图："小的今早去南边镇子换盐，听茶棚里的说——有个穿月白裙的姑娘在明安城废墟里转，身边跟着个穿青斗篷的，那身形...那身形活像顾先生！"
苏蓼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前日在流民里传的谣言："真宿主"要降世，会带着天兵收走所有粮食。
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那姑娘手里还捧着本书。"贾老板咽了口唾沫，"说是封皮儿金闪闪的，写着《山蔬谱》...正卷。"
顾云策的青铜剑"当啷"掉在地上。
深夜，厨房的灶火映得苏蓼的脸忽明忽暗。
她搅动着陶锅里的醒灵汤，药香混着柴灰味钻进鼻腔——这是用她新发现的苦苣根和顾云策给的灵香草熬的，据说能稳定菜灵共鸣时的灵气波动。
"没想到，你也能走到这一步。"
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浸了水的琴弦。
苏蓼的手一抖，汤勺"啪"地掉进锅里。
她转身时带翻了案上的药罐，朱砂粉撒了一地，在月光下像泼开的血。
门口站着个人。
他披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古卷，封皮上的字迹被月光照得发亮——《山蔬谱·正卷》。
苏蓼的指尖摸到腰间的刀。
刀鞘上的纹路硌得生疼，像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你是谁？"她的声音比想象中稳。
那人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脸。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眼尾——那里有若隐若现的星纹，和顾云策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