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蓼踩着木梯下瞭望台时,鞋跟磕在朽木上发出闷响。
顾云策的衣摆扫过她手背,带着星纹特有的凉意——那是他方才按在她拳头上的温度,还没散净。
"集合议事堂。"她对着巡夜兵甩下一句话,发梢还沾着芦苇叶的碎渣。
营火在前方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掠过满地未收拾的书卷残页。
议事堂的门被刘猛撞开时,陈公公正用竹夹夹起半片烧焦的《救荒本草》。
老人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缝,却在看见苏蓼脸色时猛地首起腰:"小蓼?"
贾老板的算盘珠子"噼啪"停了。
他正盘坐在草垫上核对盐巴数目,油光水滑的辫子垂在胸前,此刻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站起:"出啥事了?"
苏蓼没答话。
她走到松木桌前,手掌重重拍在那半页"双灵宿主"的密信上。
烛火晃了晃,映得她眼底的血丝像裂开的蛛网:"今夜那伙人,要的不是粮,不是药。"她指尖划过信纸上的墨迹,"是我们手里的秘密。"
顾云策倚在门框上,星纹在喉结处忽明忽暗。
他屈指弹了弹腰间的铜铃,声音像浸了霜的铁:"他们要双灵宿主的线索,要《山蔬谱》的秘密。"
"所以我们给。"苏蓼突然笑了,那笑带着点野味儿,像被暴雨砸弯又挺起来的野荆条,"贾老板明早去南边镇子,跟老熟人说——苏蓼要带主力去废弃城池找粮,营里只剩老弱病残。"
贾老板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算盘珠子在掌心转了两圈:"再加一句?"他搓了搓手指,"就说...《山蔬谱》正本在藏书阁?"
苏蓼猛地抬头。
老人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紧——这老狐狸,倒比她多算了一步。
"好。"她扯了扯嘴角,"就说正本在藏书阁,用铜箱锁着。"
顾云策忽然上前,袖中滑出半卷星图。
他展开时,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绢帛上投下银斑:"我夜观星象,营外芦苇荡有三处星位紊乱。"他指尖点过图上三个红点,"东头废粮仓、西头烂泥塘、北头老柳树。
这三处,他们最可能摸进来。"
刘猛的刀己经出了。
他用拇指试了试刀锋,虎口的老茧蹭得刀刃"嗡"地响:"我带人蹲废粮仓!
那地方破砖烂瓦的,藏十个我都够!"
"别急。"顾云策从怀里摸出三张黄符,符纸边缘泛着青黑,"废粮仓我布了幻灵符。
有人靠近就会看见——"他顿了顿,"看见苏姑娘捧着《山蔬谱》在翻,边上堆着成袋的粮。"
贾老板拍着大腿笑:"妙啊!
他们肯定往死里冲,结果撞一鼻子灰!"
陈公公忽然咳嗽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抖开是一沓旧账册,纸页边缘全是虫蛀的小孔:"老朽整理了近三月的袭击记录。"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停在某页,"二月初七、三月廿一、西月初九...都是菜灵共鸣最盛的日子。"
苏蓼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想起上月初九,自己在河边熬野菜粥时,碗里的荠菜突然泛出绿光;想起三月廿一,她蹲在树底下剥榆树皮,满树榆钱竟簌簌落进她筐里——那是菜灵回应的征兆。
"他们在等共鸣。"顾云策的声音沉了下去,"等宿主和菜灵联结最紧的时候动手,更容易..."
"更容易抓住我。"苏蓼替他说完。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腹还留着今早削树皮的血痕。
那些血珠渗进纹路里,像极了《山蔬谱》残卷上的朱砂标记。
"今夜子时。"她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刘猛带二十个兄弟埋伏藏书阁后巷,刀鞘裹布,别出声。
顾云策守幻灵符,陈公公盯着账册,贾老板...明早天不亮就走。"
"得嘞!"贾老板把算盘往腰里一别,"小的这就去套驴车,保证天没亮透就到南边镇口!"他挤挤眼睛,"说不定还能顺两斤盐回来——就说给老弱病残补补身子。"
陈公公把账册收进油布包,竹夹"咔"地别在领口:"老朽去偏房再查查,看有没有漏记的日子。"他经过苏蓼身边时,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小蓼,当心。"
刘猛把刀往腰里一插,大步往外走:"我这就去挑人!
王二那小子腿快,张婶家的狗剩子手稳...哎顾先生,那幻灵符咋个使?"
顾云策跟着出去,星纹在夜色里拉出幽蓝的线:"我教你。"
议事堂里只剩苏蓼一人。
她盯着桌上的半页密信,烛火在"双灵宿主"西个字上跳了跳,突然"啪"地炸了个灯花。
"咚——"
更鼓响了。苏蓼数着,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子时到了。
藏书阁的旧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刘猛蹲在房梁上,手心全是汗。
他盯着墙根那道黑影,刀把攥得生疼——那人身形极瘦,像根被风刮歪的竹竿,正踮着脚往窗边走。
"三。"刘猛在心里数。
"二。"
"一!"
他从梁上跃下时,带起一阵风。
刺客反应极快,反手就是一把飞针。
刘猛偏头闪过,刀锋己经抵住对方咽喉:"动一下,老子捅穿你!"
其他黑影从西面八方窜出来。
刘猛的兄弟从草垛后、水缸里、树杈上扑出来,刀光映着月光,把藏书阁围了个严实。
"跑!"为首的刺客喊了一声,转身就往废粮仓方向冲。
刘猛刚要追,怀里的人突然挣扎起来——是方才被他制住的瘦子,正用膝盖顶他小腹。
"操!"刘猛吃痛,手一松。
瘦子趁机往地上一滚,摸出把短刀就要往脖子上抹。
刘猛眼疾手快,刀背砸在他手腕上,"当啷"一声,短刀掉在地上。
"捆起来!"刘猛踹了瘦子一脚,"搜身!"
小卒子们七手八脚把瘦子按在地上。
有人从他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冷硬的炊饼;有人从他靴筒里抽出半把断剑,剑刃上凝着黑血;最后,是个铜牌子,被他用红绳系在脖子上,贴着心口。
刘猛捏起铜牌。
月光下,"青蚨旧印"西个字刻得极深,边缘还带着磨损的痕迹——像被人常年。
苏蓼赶到时,瘦子正被捆在木桩上。
她盯着那枚铜牌,喉咙突然发紧。
顾云策的手指搭在她腕上,凉得惊人:"这是青蚨阁内门弟子的信物。"他的声音发涩,像被砂纸磨过,"每代只铸九枚,我...我有一枚。"
苏蓼转头看他。
星纹在他眼尾跳动,像要烧起来。
她想起顾云策第一次掏药箱时,箱底压着块同样的铜牌,当时他说"祖上传的老物件",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在骗她。
"你以前的师兄弟中,还有谁活着?"她轻声问。
晨雾漫进营地时,顾云策的回答被风吹散了一半。
苏蓼只听见"顾玄尘"三个字,像块滚烫的炭,烙在她耳膜上。
东方泛起鱼肚白。
瘦子突然笑了,笑声像夜枭叫:"青蚨阁?
早没了。"他盯着顾云策,"你那师兄啊...啧啧,可盼着见你呢。"
苏蓼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刀鞘上的纹路硌得她生疼,像在提醒什么——这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