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焦土味钻进鼻腔时,苏蓼正蹲在一具敌军尸首旁,用草叶擦去刀鞘上的血渍。
刀鞘上那一百零七道刻痕在残阳下泛着暗铜色,每道都对应着流民团活下来的天数——今天该添上第一百零八道了。
"头儿!"二牛的声音带着颤,"您快来看看!"
苏蓼手一顿,抬头便见二牛站在五具尸首旁,裤脚沾着黑血。
她起身时膝盖发疼,这才想起昨夜被食人藤抽中的旧伤还没上药膏。
走近了,腐臭味先撞进鼻尖,像泡在阴沟里的烂菜叶。
五具尸首的服饰和寻常暴徒不同,青灰色短打绣着暗红纹路,其中一个的脖颈处鼓着青紫色的包,皮肤泛着死鱼肚皮似的灰白。
"这味儿不对。"苏蓼蹲下身,用刀尖挑起一具尸首的袖口。
腕骨处有暗红刺青,像是扭曲的藤蔓缠着重叠的眼睛。
"影蚀教派的'噬灵者'。"陈公公不知何时凑过来,枯瘦的手指抚过刺青,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翻找的碎布,"老奴当年在宫里当差时,听司礼监的公公说过,这教派专拿活人喂邪术,死了的人......"他顿了顿,用枯枝戳了戳那鼓包,"会变成活死人的引子。"
苏蓼后颈发凉。
上回在南边小镇见过被活死人啃咬的村民,伤口溃烂得比毒疮还快。
她握紧刀柄,刀鞘上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把这些尸首集中到营地外三里,泼桐油烧了。
二牛,带三队人守着,别让野狗扒拉。"
"头儿!"贾老板的大嗓门从东边传来,他胖得走形的身影正扒着辆翻倒的木车,手里举着个黑陶罐子,"您瞧这箱宝贝!"
苏蓼抹了把汗走过去,罐口飘出的气味让她瞳孔微缩——是黑灰瘴的腥涩。
三个月前食人藤林被烧时,她见过这种雾,沾到皮肤上会起水疱,吸多了能让人咳血。"《山蔬谱》里说过,黑灰瘴是藤根腐坏时渗的毒,熬浓了能熏虫子。"她伸手敲了敲陶罐,"咱们营地周围的篱笆该换了,把这粉末掺在竹刺里,野兽和活死人都近不了身。"
贾老板眼睛一亮,肥手指在陶罐口刮了刮:"我让伙计把竹篱笆泡上这玩意儿,再在西角挖陷阱......"
"苏姑娘。"
顾云策的声音从高处飘下来。
苏蓼抬头,见他倚在营地最高的瞭望台上,玄色外袍浸透血,左手还攥着块染血的布。
他腰间的星盘闪着微光,在暮色里像颗坠着的星子。
"我去看看他。"苏蓼对贾老板交代两句,绕过满地断箭往高台上爬。
顾云策的咳声在风里碎成几片,她摸到他后背的血己经凝了,黏糊糊的贴着里衣。
"星象又乱了。"顾云策没看她,盯着星盘里晃动的银珠,"昨天刚归位的天枢星,今儿又偏了三度。"
苏蓼想起今早金光里消散的乌云,心口发紧:"封灵阵......"
"没全稳。"顾云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但别告诉其他人。
现在最要紧的是......"
"头儿!"刘猛的喊声响彻营地,带着股子急火,"巡逻队在西墙根发现个地道!"
苏蓼抽回手,顾云策的指尖在她掌心蹭了蹭,像是没说出口的话。
她转身时瞥见他扶着星盘的手在抖,却还是压下了追问,跟着刘猛往西墙跑。
西墙根的土堆还在往下掉碎石,刘猛的靴尖踢开块半人高的石头,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血腥味混着潮土味涌出来,苏蓼蹲下身,指尖触到洞口的石壁——上面有新鲜的抓痕,像是指甲抠出来的。
"塌方把入口埋了,"刘猛抹了把脸上的汗,刀疤跟着扯动,"但味儿太冲,指不定里面有货。"
陈公公举着个火把凑过来,火光映得他皱纹里都是阴影:"这石壁是凿出来的,不是天然洞。"他用枯枝敲了敲洞壁,"听声音,里面是空的。"
苏蓼解下腰间的刀递给刘猛:"带人挖,轻着点。"
碎石块砸在地上的闷响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陈公公的枯枝突然"咔"地戳进什么硬物时,所有人都停了手。
刘猛用刀背撬起最后一块土,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古字——"封灵阵第五节点"。
"节点?"苏蓼指尖抚过那些字,石屑簌簌落进指缝,"顾云策说过,封灵阵有九个节点,之前破了西个......"
陈公公的火把凑近石板,照见字缝里嵌着暗红的痕迹:"像是血。"
夜更深时,苏蓼坐在营帐里,两本《山蔬谱》摊在铺满地图的木桌上。
陈公公熬的药在炭炉上"咕嘟"响,她却没心思喝,目光黏在石板拓下来的字上。
顾云策裹着毯子坐在角落,星盘在他膝头闪着幽光,像是在和她手里的书较劲。
"试试把两本书叠一起?"顾云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苏蓼依言将两本残卷对齐,指尖刚碰到书页,绿色光纹就从纸缝里钻了出来。
像是春藤抽芽,像是根须蔓延,光纹爬过地图上的河流、山脉,最后停在一处被红笔圈过的山谷——那里写着"幽冥谷"。
"这是......"苏蓼屏住呼吸,光纹还在轻轻颤动,像活的。
顾云策凑过来,星盘的光和书的光合在一起,他的影子罩住她的手:"封灵阵的阵眼,可能在那儿。"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苏蓼手一抖。
光纹却没散,反而顺着地图边缘爬了爬,映出三个褪色的小字,像是被人刻意涂掉的——幽冥谷。
"头儿?"小豆子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王婶留了热粥,我给您端进来?"
苏蓼合上两本书,光纹"刷"地消失了。
她摸了摸地图上那片被光吻过的山谷,又看了看角落裹成粽子的顾云策,突然笑了:"端进来吧。"
粥香漫开时,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想起今早小豆子举着的烤红薯,想起刀鞘上第一百零八道刻痕。
明天该添第一百零九道了,可这道刻痕要刻什么呢?
是新的陷阱,是更险的地道,还是......幽冥谷里的秘密?
炭炉里的火星"噼啪"炸开,苏蓼摸出腰间的刀,在刀鞘上轻轻划了道新痕。
这道比之前的都深,像道伤口,也像道记号。
(晨光透过帐帘时,苏蓼的手指还压在地图上的幽冥谷。
顾云策的星盘在她手边,银珠正缓缓转动,指向同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