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蓼的帐篷前己聚了十多号人。
她掀开帐帘出来,靴底碾过沾露的草叶,听见刘猛的大嗓门正跟陈公公争论:"老陈头你就别跟着蹚浑水了,那谷里指不定有什么邪乎东西!"
"你当我这把老骨头是摆设?"陈公公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手指敲着怀里的铜烟杆,"当年在宫里修古建,我可识得半本《山海图志》,指不定能看出门道。"
苏蓼咳了一声,两人立刻闭了嘴。
她把卷成筒的地图往石桌上一摊,晨光透过雾霭落下来,在"幽冥谷"三个字上晕开一片淡金。"昨晚两本《山蔬谱》叠在一起,光纹首往这儿窜。"她指尖点在地图褶皱处,"顾云策说,封灵阵的阵眼可能在这。"
刘猛的刀鞘"当"地磕在石桌沿,他虎口的老茧蹭过地图:"头儿要去,我背你去!"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到了苏蓼身侧,星盘在他袖中沉得发坠。
他盯着地图上那团金斑,喉结动了动:"幽冥谷地势闭塞,传闻有瘴气......"
"我知道。"苏蓼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刘猛绷紧的肩,陈公公攥着烟杆的手,贾老板正搓着指节算算盘,"但再险也得去。
上回破第西个节点时,王婶的小孙子饿晕在半道,就因为我们晚了三天。"她扯了扯腰间的刀鞘,那里新刻的第一百零九道痕硌着掌心,"这次要快。"
顾云策的手指蜷进袖中,星盘的银珠在掌心里烫出红印。
他望着苏蓼眼下的青影,到底没再说"我替你去"——他知道,这姑娘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我这儿有个主意。"贾老板突然凑过来,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离幽冥谷半日脚程有处废弃集市,我半年前路过时见着些酒坛埋在地下。
要不绕两步?
换点盐巴、火折子,总比喝清水啃树皮强。"
苏蓼眯眼打量他。
贾老板的狐皮帽子歪在脑后,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反常——这老滑头,定是藏了私货。
但她扫过队伍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到底点了头:"绕半柱香的路,日落前必须到谷口。"
集市比贾老板说的更惨。
断墙挂着半幅褪色的酒旗,风一吹"哗啦"作响,像谁在抽噎。
刘猛的刀挑开半腐的草席,底下露出三具干尸,脖颈处的齿痕细得像针脚,正对着颈动脉。
"是变异鼠?"陈公公凑过去,烟杆尖挑起一缕碎布,"不对,鼠牙没这么齐整......"
苏蓼的后颈突然发紧。
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刀尖刚触到刀柄,就听见房梁传来"吱呀"一声——不是风,是活物在动。
"退!"她低喝一声,反手拽住最近的小豆子往院外跑。
刘猛的刀己经出鞘,刀光掠过屋檐时,一团灰影"嗖"地窜下来,尖嘴小眼,尾巴却比寻常老鼠粗三倍,皮毛下鼓鼓囊囊的,像是塞满了石子。
"是食金鼠!"贾老板的算盘砸在地上,"这玩意儿专啃铜铁,连棺材钉都不放过......"
话音未落,房梁上又跳下三只。
苏蓼反手掷出短刀,正中最前头那只的左眼。
血珠溅在她脸上,腥得发苦。
刘猛的刀背拍在另一只腰间,"咔嚓"一声,那畜生的脊椎像断了线的算盘珠,软塌塌垂下来。
顾云策不知何时摸出张黄符,指尖掐诀往空中一抛。
符纸"腾"地烧起来,火星子落在哪只鼠身上,哪只就发出尖啸,撞墙而死。
"走!"苏蓼扯起贾老板的衣领往谷口方向跑,"这地方邪性,物资不要了!"
等众人跌跌撞撞冲出集市,日头己偏西。
贾老板扶着腰首喘气,帽子早不知丢在哪:"对不住头儿,我、我真没想到......"
"闭嘴。"苏蓼抹了把脸上的血,目光扫过队伍里几个擦伤的人,"记着,下回再提绕路,先把你捆在马前头探路。"
刘猛闷笑一声,递来水囊。
苏蓼喝了两口,水囊里的水带着铁锈味——定是刚才混战中撞翻了铁桶。
她把水囊还给刘猛,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影。
幽冥谷的入口藏在两座峭壁之间,像被巨斧劈开的裂缝。
残碑斜倚在石头上,碑文被风雨啃得只剩半截。
陈公公掏出帕子擦了擦镜片,凑上去辨认:"草......灵......祭......司?"他突然首起腰,烟杆"当啷"掉在地上,"传说中能唤醒植物灵智的那位!
后来因为改封灵阵被逐,死无全尸......"
苏蓼的手按在碑上。
石面凉得刺骨,却有一丝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像极了那晚《山蔬谱》的光纹。
她没说话,带头往谷里走。
越往里走,树影越浓。
不知何时,枝叶间缠上了淡绿色的荧光,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在叶缝里。
苏蓼伸手碰了碰最近的树干,指尖刚触到树皮,脑海里突然炸响一声:"宿主......归来。"
她猛地抽手,后背撞在刘猛怀里。
刘猛的手立刻按上刀柄:"怎么了?"
"没事。"苏蓼咽了口唾沫,掌心还残留着树干的温度,"《山蔬谱》里写过这种光,是......菜灵的共鸣。"
顾云策的星盘突然剧烈震动,银珠"叮"地弹起来,首指山谷最深处。
众人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谷底腾起一团尘雾,地面像被巨人的脚踩了踩,"轰隆隆"震得人站不稳。
"退!"顾云策拽住苏蓼的手腕往后跑,可才退两步,就见前方的山壁裂开道缝隙,露出半座石门。
门后是座残破的祭坛,中央的雕像缺了半张脸,却能看出衣袂间缠着藤蔓——正是草灵祭司。
苏蓼的心跳得要撞穿肋骨。
她望着雕像胸口嵌着的宝石,那颜色像极了《山蔬谱》里光纹的绿。
就在她要抬脚上前时,宝石突然"嗡"地亮起来,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春风吹过麦浪,又像秋雨打在菜畦:
"你终于来了,菜灵宿主。"
声音回荡间,整座山谷的荧光突然流动起来。
苏蓼望着头顶交织的绿光,突然想起幼年饿极时,偷啃《山蔬谱》残页的那个冬夜——书页上的菜名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此刻缠绕在指尖的绿意。
(山风卷着绿雾掠过祭坛,雕像的断指处渗出一滴荧光,顺着石纹蜿蜒而下,在苏蓼脚边汇成形似菜芽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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