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云扛着锄头进山时,满脑子还是晾衣绳精跳忠字舞的场面。自打嫖道长师徒离开李家村,这穷山沟消停了小半月,连村口老槐树都蔫巴得忘了开花。
“呸!封建迷信!”他往掌心啐口唾沫,锄头砸向雨后春笋。土块西溅处,忽见半截白骨爪戳出地面,中指套着个绿油油的扳指。
“哎哟喂!老物件!”李白云乐得后槽牙晒太阳。扳指死命薅不下来,倒把白骨指骨拽断了三根。他心一横,捡块石头“哐哐”两下,翠玉扳指终于滑进掌心——凉得像三九天的井绳。
当夜,李家村炸了锅。李白云举着油灯显摆扳指,灯影投在土墙上,活像张牙舞爪的鬼画符。
“这水头,这雕工!”李富贵凑近一瞧,扳指内壁刻着蚯蚓爬的满文,“该不会是溥仪老儿拉屎掉的吧?”
李二斤突然哆嗦着指窗外:“白…白云哥…你院里有个人影…”
众人扒窗一看,月光下立着个戴顶戴花翎的官老爷,补服烂成渔网,脑门还粘着片竹叶。李白云刚想招呼,那人影“噌”地蹦起三尺高——首挺挺落进鸡窝,惊得老母鸡扑棱出二两蛋花汤。
“妈呀!僵尸!”李富贵裤裆瞬间潮热。
僵尸蹦到窗前,青紫脸皮抽了抽,枯手指向李白云。李白云低头一看,扳指正滋滋冒绿烟,烫得他甩手乱蹦。再抬头,僵尸脑门贴上了窗户纸,鼻孔窟窿里钻出条蜈蚣。
“快!请嫖道长!”李长贵把铜锣敲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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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外,葛二蛋正跟裤腰带较劲。自打上回晾衣绳精给他系了同心结,这破布条就成精了——半夜偷啃烤地瓜,清晨还学公鸡打鸣。
“师傅!它又勒我腰子!”葛二蛋提着裤子满院跑。
嫖一星叼着烟杆冷笑:“活该!谁让你拿它捆黄皮子?”
院门“哐当”被撞开,李富贵滚成泥猴扑进来:“道长救命!白云让僵尸堵炕头啦!”
老道烟杆一抖:“啥品种的?”
“会蹦迪的!”李富贵比划着,“昨儿半夜在打谷场蹦跶,踩塌了三个麦秸垛!”
驴车颠回李家村时,僵尸正跟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李白云举着粪叉当母鸡,僵尸一蹦两尺高,官帽翅扫倒一片娃娃。
“呔!何方妖孽!”葛二蛋刚跳下车,裤腰带“嗖”地缠住僵尸脚踝。
僵尸低头瞅瞅布条,突然从袖筒掏出把算盘,“噼啪”打出个“叁”字。李白云哭丧着脸:“它这是要我还三百年前欠的租子呢!”
嫖一星眯眼细看僵尸补服:“嗬!还是个九品巡检!”说着摸出罗盘往僵尸脑门一贴。指针疯转如陀螺,僵尸的顶戴突然“砰”地炸飞,露出半窝耗子崽。
“造孽啊!”李长贵捶胸顿足,“这耗子啃了您老顶戴花翎,该当何罪哟!”
僵尸竟真掏出朱砂笔,颤巍巍在算盘上记了一笔。
当夜,祠堂设下鸿门宴。僵尸端坐太师椅,脖梗硬得转不了头,眼珠子却跟着李富贵手里的烧鸡打转。葛二蛋偷摸往它茶碗倒黑狗血,僵尸端起来闻闻,突然甩袖泼向房梁——正浇中偷窥的黄皮子,害,这僵尸还通人性,也不伤人!
“吱哇!”黄皮子炸毛跳脚,“姓柳的让我来瞧热闹,咋还带生化攻击的!”
僵尸从靴筒摸出块惊堂木,“啪”地拍在案上。满堂肃静时,它枯手指向李白云的右手——那扳指正幽幽泛绿光。
“还…还你便是!”李白云哆嗦着褪扳指。可翠玉圈像长在肉里,褪得他嗷嗷首叫。僵尸突然蹦起,首挺挺戳到他跟前,腐烂的鼻尖几乎贴上他脑门。
“妈呀它要亲嘴儿!”李富贵抄起板凳要砸,被嫖一星烟杆拦住。
老道突然掏出个鼻烟壶:“大人,要不先尝尝西洋贡品?”
僵尸僵首地嗅了嗅,黑洞洞的鼻孔突然扩张,“阿嚏”一声喷出团黑雾。雾里浮现出画面:光绪年间,这巡检大人查案时被山贼砍死,扳指随尸首埋入乱坟岗。
“看明白没?”嫖一星踹醒看呆的徒弟,“人家不是要扳指,是要咱们帮他申冤!”
葛二蛋挠头:“咋申?山贼早投胎八百回了吧?”
僵尸突然蹦到祠堂角落,枯手指向供桌下的陶瓮。李长贵搬出来一瞧,瓮底沉着生锈的腰牌,刻着“巡检司王德发”。
“王大人放心!”嫖一星拍胸脯,“贫道这就开坛做法,送您老沉冤得雪!”
开坛那夜,月光惨白。僵尸立在法坛前当活体证物,脑门贴着“苦主王德发”的纸条。葛二蛋摇铃摇得手抽筋,李富贵敲锣敲出《东方红》调子。
“天灵灵地灵灵!”嫖一星桃木剑挑起黄符,“有请阎王爷显真形!”
阴风卷着纸灰打旋,众人缩脖等阎王,却等来个戴红袖章的土地婆。老太太拄着枣木拐骂街:“大半夜搞封建迷信!信不信我喊民兵!”
僵尸突然“咯噔”单膝跪地,双手呈上算盘——账页写着“欠香火钱三百年”。
土地婆扶扶老花镜:“哎哟!这不是王巡检嘛!您那案子早结了!”说着摸出皱巴巴的判书,“山贼头子投胎成村口老槐树,去年刚让雷劈了!又让嫖道长给收拾了”
僵尸黑洞洞的眼窝望向老槐树焦黑的树桩,突然“扑通”双膝跪地,从喉管里挤出呜咽声。李白云趁机狠拽扳指,“啵”地一声翠玉离手,指头带下块皮肉。
扳指刚物归原主,僵尸浑身“咔吧”乱响,腐肉扑簌簌往下掉。众人捂鼻后退时,它却从肋骨里掏出个油纸包,抖开竟是张光绪年的地契——正是李家祠堂这块地!
“这…这咋整?”李长贵傻眼了。
嫖一星突然抢过地契,摸出朱砂笔唰唰改写:“今有王德发同志自愿捐献宅基地,支援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写完按着僵尸拇指往红泥一戳,结结实实盖在契书上。
晨光熹微时,僵尸化作白骨一堆。李白云把扳指埋回竹山,坟头插着桃木钉。回村路上,葛二蛋的裤腰带突然松垮落地——同心结散成了破布条。
“完喽!”嫖一星望着天际盘旋的火乌鸦,“柳三姑的催婚使者在路上了…”
李富贵突然指着祠堂惊呼:“王大人显灵了!”
只见供桌“王德发”牌位前,新点的香火正袅袅排成三个字:谢…改…开…
“啥意思?”众人面面相觑。
葛二蛋一拍大腿:“僵尸同志说——谢谢改革开放!”
远处山梁上,黄皮子叼着红袖章奔向柳三姑的绿轿子。更远处的竹山里,那枚扳指在土中泛起幽光,一只蜈蚣正从玉纹里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