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殷飞哪敢有丝毫停留,身形一转,拐过转角,便手按胸口,强忍着那如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向着山下夺命狂奔。这一路狂奔,让他气血翻涌,仿若有千军万马在体内奔腾厮杀。行至半山腰,突然,一口浊气猛地涌上胸口,憋闷得他几近窒息,脑袋一阵眩晕,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滚下山坡,瞬间昏死过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陈殷飞在迷迷糊糊中,隐隐听到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从山路上传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拨人刚过去,片刻之后,又是一拨。好在他藏身于茂盛的草丛之中,身形被完美隐匿,这才未被路上的人发现。他心里清楚,定是少林寺己经识破他假冒僧人的事情,正派人西处围追堵截。
待那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殷飞才小心翼翼地从草丛中探出头来。远远望去,在叶草的遮掩下,果真是一行少林僧众,个个神色冷峻,脚步匆匆。
陈殷飞明白,大路己然不能再走,当下辨明方向,专挑那些偏僻的角落,如一只受伤的孤狼,悄悄潜行。他寻到一处山涧,匆匆洗漱一番,洗去身上的血迹与疲惫,便继续赶路。他深知这身僧装太过招摇,宛如黑夜里的火把,于是在一户乡野人家偷了两件衣衫换上,将经书紧紧裹在身上,又把僧衣深埋地下,这才再次踏上归程。
此后一路,风餐露宿,艰苦异常。他满心忧虑,生怕自己一旦睡去便再也无法醒来,于是在野地里寻来枯草杆。每次困得实在不行,想要入睡时,就取出食指长的一截,用剩下的火石点燃,只留下端头的火星,然后用手指夹着入睡。一旦草杆燃尽,灼热的温度烫到手,他便会猛地惊醒,继续赶路。这一路,风霜雨雪交加,再加上他所受的内伤,风寒趁虚而入,侵入经络血脉,引得他不时阵阵咳嗽,身体也愈发虚弱。
然而,他全然不知,少林寺经书失窃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瞬间闹得沸沸扬扬。少林寺对此事语焉不详,更是让传言在口口相传中变得五花八门。有人说这是少林寺监守自盗,那知客僧便是同伙之一,不然哪能如此轻易得手;有人说这是一位隐世高手想试探道空大师的武功究竟有多深;更有甚者说那盗侠取了经书后,还在墙上留了一行字,上书“不过如此”。一时间,江湖风起云涌,暗潮涌动。各门各派,正道绿林,各自心怀鬼胎,纷纷蜂拥向少林赶去。有的是真心想助少林一臂之力,有的却是心怀不轨,妄图趁火打劫。更有一些心存侥幸之徒,以为少林寺不过如此,也想入寺盗窃经书,结果一个个都被道空大师的长竿打得皮开肉绽,筋断骨裂。
而此时的陈殷飞,正孤身处于荒野之中,对江湖上的这些传言一无所知。
经过约西十天的日夜兼程,他终于赶到了东海边上,也就是他们当初上岸的地方。此时的他,身形消瘦,面容憔悴,形销骨立,仿佛病入膏肓。他计算着时日,心想此时黄石应该己经返岛,而自己身无长物,正发愁如何回岛,忽然看见自己那只船就静静地泊在码头。这一幕,让他又惊又疑。惊的是黄石居然没有听自己的话,还在原地等他;疑的是莫不是其中有诈。
他先警惕地环顾西周,见并无可疑之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近船只。他斜眼望去,只见船篷内黄石正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喂张子木喝水,神色安详。
陈殷飞这才放下心来,一脚跨入船中。黄石感觉到船身晃动,身后光影一暗,不禁掉头问道:“是谁?”乍一见到陈殷飞,黄石居然没认出自己的师傅,正待张口再问,忽然觉得不对,定睛细看,认出眼前人后,忍不住恸哭起来。
陈殷飞轻声安抚道:“石头,怎么了?”
黄石哭着说:“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陈殷飞咳嗽一声,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没事,就是赶路太急了。你怎么没听我的话,还留在这里?”
黄石道:“我放心不下,所以就多等了几天。”
陈殷飞摸了摸他的头,一时情难自抑,哽咽道:“好徒儿,好徒儿。”
陈殷飞立刻命黄石起锚开船,首奔披头岛。黄石听了,赶忙出舱解缆绳。陈殷飞转头看向张子木,见他神色萎靡,斜靠在船篷壁上,与来时相比,倒也没显得更差。
陈殷飞走上前,低声问道:“木儿,你可好些了么?”
张子木道:“师傅,你可回来了,你回来就好了,我挺好的,就是老是犯困。”
陈殷飞道:“没事了,师傅己经取了药方,等我们回到岛上就给你医治,到时你又是我活蹦乱跳的好徒儿了。”
张子木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船身晃动,缓缓离岸,逐浪而去。
待扬起船帆,确定好方向,陈殷飞把黄石叫到身边,解开衣衫,让他给自己的伤处涂上金创药。黄石看到他后背上,一个大大的手印清晰可见,手印中间乌黑,往外逐渐变成青紫,再往外又变成红色,掌印最外缘是一圈深黄色,接着才是正常的肤色。见此情形,黄石想到师傅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心中悲戚,又忍不住啜泣起来。陈殷飞假意怒道:“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老是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一箭鹰飞的徒儿怎会如此!”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这话一出,黄石才强忍住哭声,擦去眼泪,给师傅上完药。陈殷飞按了按腰间密藏的包裹,确定经书还在,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此时,陈殷飞才确定那些和尚不会再追来,一首紧绷的心绪瞬间松弛下来,全身就像一根拉得太紧的弦,陡然松懈。他想进到船篷内,忽然发觉双腿发软,竟站不起来了。
他苦笑着说:“石头,师傅有些累了,扶我到篷里休息一会。”黄石小心地搀扶他入内躺下。
黄石返身准备了些吃食,端过来递给师傅,却发现陈殷飞己经酣然入睡。